第10章 :失聰(完)
明鏡的聲音很悅耳,她的情緒跳躍的很快,這導致她和明樓說話的時候總是語調多變,忽而溫和忽而急促,然而發火的時候,就是清一色的大弦嘈嘈如急雨,明樓通常在她一連串的聲音中躲無可躲,只得硬着頭皮頂上,仿佛以一己之軀去堵槍林彈雨。
明誠閑話不多,他和明樓之間除了必要的彙報之外,說的最多的就是應答。“是,明先生。”這句話被明誠用略顯低沉的聲音說出來,明樓總會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定,好像他交代下去的事已經完成了一半。然後他可以放心地把事務交給阿誠,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樣。
明臺喜歡拖着腔喊“大哥”,要麽是他缺錢要麽是在撒嬌,在他小的時候,明樓送他去上學,給他綁鞋帶,教訓他:“你喊大哥有什麽用?自己不會系鞋帶?”小明臺搖頭搖頭再搖頭,故作神秘地說:“可是我發現喊大哥比自己系鞋帶快多了。”
至于王天風麽……
明樓從來沒想過聲音在他生活中的意義,畢竟人最擅長忽略的就是最簡單的事情,而最珍惜的,也一定是失去了的東西。
全TM是套路。王天風想。
“你說誰臨時性失聰?”他問得很冷淡。
在他對面,明臺仿若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雙手都背在身後,輕聲說:“是大哥。”
王天風在心中冷笑。這種無稽之談,除非親眼所見,他一個字都不會信。他悄無聲息地上樓,明臺跟在後面憑本能越發覺得老師全身都是危險氣息,讓他的後背都在發毛。
明樓坐在椅子上,面對着窗戶,背對着他們。窗外的一小片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樣幹淨,但到底是空白一片,沒有什麽好看的。
明臺認為自己有必要對這個場景作一番解釋,他張開嘴剛想說話,王天風冷不丁地拔出了槍,子彈上膛,“咔嚓”一聲,在這個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老師!”明臺臉色一變,脫口喊。
王天風只是握着□□,指着明樓的後腦,目光陰郁。
明樓紋絲不動,對身後的槍口毫無察覺。
王天風終于确定了這不是一場惡劣的玩笑,他的手微微一抖,槍口朝下,心中五味陳雜。
冷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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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他想。
明樓把椅子轉過來,看着明臺和王天風在眼前争吵不休,在他看來,他們的嘴巴開開合合,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仿佛無聲電影一樣滑稽。
明樓在心中給他們配音,明臺的腔調語言,王天風的腔調語言,加上一些胡亂安放的,根本對不準兩人口型的臺詞,配着配着,明樓突然笑起來。
他發現不管怎麽回憶,記憶中王天風的聲音都很不對,他可以配音明鏡,可以配音阿誠,可以配音明臺,也可以配音一些其他的人,唯獨王天風,不管挑出記憶裏的哪一段音源,都讓他覺得很不滿意。
聽到了明樓的笑聲,兩個人停下來看着他。
明樓翹起腳,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說:“繼續啊。”他看見王天風跳起來,指着他不停地張着嘴,卻沒有聲音,如果不是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這幅情景就像王天風啞了一般。
等到王天風不開口了,明樓慢悠悠地說:“繼續,反正我聽不見。”
明樓終于明白為什麽他配不好王天風的音,因為在他心中,再也沒什麽比看王天風啞口無言更讓人高興的事了,而現在王天風在他這裏真的“啞口無言”了,不管他說什麽,王天風都得聽着。
明樓希望自己說話的語氣足夠得意。
王天風想不明白明樓有什麽好得意的。這讓他懷疑明樓是不是不僅壞了耳朵,還壞了腦子。
明臺不肯走,護犢子一樣在屋子裏轉來轉去,王天風趕了他幾次沒有作用,最後還是明樓用明鏡作為名義把他勸了回去。
“老師,你要照看好我大哥。”明臺走之前說。
心真大。王天風冷笑,想反問一句“憑什麽?”,而說出的話卻是不耐煩的“嗯”。
煩。
王天風胡亂地打開煙盒,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唇間,明樓歪着頭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給我一支。”王天風條件反射地想要開嘲諷,然後意識到明樓聽不見,他心中火再起,直接拿下唇間的香煙塞進明樓嘴裏,明樓倒沒嫌棄,咬住了煙蒂繼續命令:“火。”
王天風又抽出一支煙叼上,點燃之後,他想了想,沒有把火柴遞給明樓,反而走過去彎下腰,一手擡高對方的下巴,煙頭湊近,煙頭對煙頭地點燃了。他松開手直起腰,明樓兩指夾着煙,懶洋洋地說:“瘋子,你這樣的叫引火燒身,會把我的厄運傳染走,你該忌諱點。”
王天風斜了他一眼,明知他聽不見,還是說:“那就傳染走吧,我高興。”
王天風從桌子裏翻出一支鋼筆和一疊紙,他在紙上刷刷地寫:你什麽時候能恢複?
明樓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然後他問:“我的聲音沒問題吧?”
王天風皺了皺眉。一方面是為明樓的處境,另一方面是因為明樓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因為聽不見,所以明樓正在失去對音量的控制。
但他只是在紙上寫:沒問題,除了你的聲音一向都很難聽。
明樓一看就笑了:“難聽?行,那我稍微再多說兩句。”
自作自受。在明樓聲音朗朗的長篇演講中,王天風差點捏斷了鋼筆,還得燒水找茶葉。
最後,明樓嗓子啞了,王天風泡的熱茶正好變溫。明樓毫不客氣地端起來喝了半杯,然後大方地對王天風說:“茶不錯,作為獎勵,趁着我聽不見,我批準你罵我。”
王天風呵呵兩聲,真的指着明樓大罵一通。明樓只看着他不停地動嘴,終于郁悶起來:“你怎麽真罵了?你不是應該說‘我王某人罵人還需要批準’嗎?”
王天風罵了個過瘾,然後提筆一揮:難得見你一句都不反駁,我就當你全部默認了。
“神經病。”這回換成明樓罵他了。
有些話其實很适合對方聽不見的時候說給他聽。
兩個人面對面,總會有一個痛痛快快一吐心聲的機會。
但是在王天風看來,有些話即使是明樓聽不見,他也說不出口。因為他需要克制,因為他更怕自己聽見。
在明樓的周圍有人,很多想保護他和被他保護的人,他出了事,76處有明誠,廠裏有明臺,裏裏外外還有明鏡,他倒不下去,也不會倒下去。王天風嫌棄明樓做事畏首畏尾,但他心裏明白明樓其實比他更貪心。
我很懷念……
這句話不能說。
我很喜歡……
這句話更不能說。
我很……
“我很羨慕你。”王天風最後說:“你有這麽多家人。”
明樓懷疑地盯着他:“你剛才說什麽?又罵我?”
王天風沉默地低下頭,把桌子上的紙捏成一團,好像這是他剛才說出的話,他把紙團丢進了廢紙簍裏。
明樓抽第二支煙的時候,王天風還是用煙頭對煙頭的方式給他點。
“你就這麽想把我身上的厄運帶走啊?”雖然漸漸感覺單方面的調侃有些無聊了,但明樓依舊不放棄機會。
“這不是帶走厄運的方式。”王天風說。他擡起頭,視線有些模糊,朦胧中他看見自己低下頭,貼着明樓的唇:“這樣才是。”
但他不會這麽做,這幅場景甚至難得出現在他的想象中。他自嘲地想。
明樓在一個清晨發現自己的聽力恢複了。
他聽着窗外的鳥叫,聽着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突然覺得很高興。
王天風如約而至,明樓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瘋子,說句話給我聽聽,我還真想你的聲音了。”
王天風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在确定什麽,明樓心情愉快,很好心地解釋:“我的聽力恢複了。”
王天風聽罷,一言不發,轉頭就走,姿态很明确:
你讓我說我就說?呵呵,老子偏不說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