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死局

許辰川僵了僵,第一反應居然是将那傻氣的包裝朝身後藏去。

昨天才臨陣逃脫,今天又狹路相逢。許辰川一見這人就緊張,還沒在腦內搜尋到合适的開場白,兩人的視線就對上了。他硬着頭皮笑了一下,随即卻笑不出來了:“你……沒事吧?”

白祁面色如紙,連嘴唇都顯不出血色,只有眼睛愈加黑得慘淡。他不帶表情地盯着許辰川看了一會,呼出一點寒霧:“你怎麽會在這?”

“我送白晟過來。”許辰川直覺自己不受歡迎,多半是遇上了別人的家務事。“這就準備走了。”他又補上一句。

“哦,多謝。”白祁破天荒地給了個正常的回應,把對方弄得一愣。他卻沒再說什麽,徑直越過了許辰川,輪椅停在自己那輛車旁,拉開了車門。

許辰川的目光一直追着白祁,心裏驚疑不定。這家夥雖然一向不大對勁,但今天尤為不對勁。他看着白祁撐起雙臂想将自己挪進駕駛座,突然手臂一軟,又跌坐了回去。

許辰川吓了一跳,連忙奔過去:“怎麽了?”話音未落便想起了白晟在電話裏說的,下意識地伸手到白祁額上一探,縮了縮手,“燒成這樣了早就該去醫院——”

“不勞你費心。”白祁撐着座椅又試了一遍,偏偏連上半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似的,使不上一點勁來。

“你現在不能開車,會出——”

“走開。”白祁側過頭來冷聲說。

許辰川心裏一涼。

白祁卻突然頓了頓,神情透出了一絲古怪。許辰川順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手心裏還攥着那包石子巧克力。

氣氛一瞬間變得不倫不類,像一只氣球被戳破了似的,連白祁都拼不回冰冷的表情。

“……”許辰川默默轉身走向垃圾桶,把它扔了。

待他走回來時,已經拿定了主意:“我不多管閑事了,但你真的不能開車,太危險。我給白晟打個電話就走。”

白祁低頭沒出聲,似乎權衡了一下才開口:“他現在沒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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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辰川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得順着問:“那怎麽辦?”

白祁擡起頭,毫無預兆地嘴角一挑,輕聲說:“麻煩你送我回家吧。”

******

白晟充分運用職業特長,舌燦蓮花地打發了那周同學一家,又一路将黃老師送回學校,再三保證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弟弟,這才功成身退地走出來。

走到校門口,一眼看見白祁的車停在旁邊,白祁卻不見人影。

白晟皺了皺眉,找到白昊的班級把他喊到走廊上,問:“大哥呢?”

“走了。”

“走去哪了?”

“不知道,回家了吧。”

白晟急了:“車還停在外邊,他怎麽回家?不是叫你送他的嗎!”

白昊本就心存悔意,聽到這話一下子慌了神,木着臉說:“你、你打他電話。”

白晟瞪他一眼,拿起手機撥了白祁的號碼:“喂,哥,你到哪裏去了?”

“快到家了。你同事送我。”

許辰川嗎?白晟愣了愣,非但沒能松口氣,反而更加揪起了心。白祁從來不讓自己以外的人送他進出,也不讓別人進家門,更遑論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幫助。除非——“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他擡腳就走,“這樣不行,我這就接你去醫院。”

白昊眼皮一跳,神色愈加地不自在。

“不用,沒有大事,吃點退燒藥就好。”那頭說完就挂了電話。

白晟只得收起手機,轉身盤問:“剛才我走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白昊低頭:“他訓了我一頓。……我頂了兩句。”

“你說了什麽?”

白昊知道逃不過,只得将對話照實複述了。

白晟臉色越來越黑,忍了半天,長嘆一聲:“白昊啊白昊。算了,不會再有下次了,好自為之吧。”

白昊是典型的中二少年,被冒犯了就要加倍奉還,但聽到這樣溫和而心寒的語氣反而胸口發堵,自知理虧地咬着牙不反駁。

白晟見他這樣,又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下次見面給大哥好好道個歉。這次也是他說得太過了,但他帶着病巴巴地跑過來,就為了羞辱你不成?小昊,你也這麽大了,比我還高了……大哥不就是那性子麽。”

“所以別人就該無條件地體諒他?”白昊又騰地冒火,“我知道我不該說那話,但是二哥!這麽久了,每一次每一次,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你都只會讓我忍着。是,他是值得同情需要照顧,可是說得難聽點,不就是斷了腿嗎!他就打算後半輩子都這麽爛掉了?”

白晟的表情冷了下去,手也收了回來:“你沒資格說這話,我也沒有。”

“你每次都勸我,怎麽不去勸勸他?小時候你明明不是這樣的啊!難不成你也怕他——”

“白昊!”白晟喝了一聲,愣是把白昊震得閉嘴了。

白晟胸口起伏,半晌才說出一句:“回去專心學習,別再鬧事,否則我也幫不了你了。”說完也不理會白昊的反應,徑自離開了。

他的确很怕白祁,那是一種比夢魇更深入骨髓的畏懼。

白昊渾然不覺發生過什麽,他卻永遠抹消不了對那一幕的記憶。

那時候白祁正在手術過後的恢複期,醫生要求家屬去安慰病人,保持樂觀心态、積極配合複健雲雲。白晟不相信在發生那種事情之後,照本宣科的安慰還能對白祁起什麽作用。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每天拉着白昊絞盡腦汁地勸說,希冀着哪怕一絲絲的效果。然而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了。

起初的一周白祁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化成了石像。後來當他終于能開口,就對白晟說:“我動不了。”

“不會的,醫生說你這是不完全性的,運動功能還沒有全部消失,只要好好鍛煉——”

“我動不了。”白祁只是木然地重複道。

他們曾試圖把他帶到複健室做例行的訓練,但無論怎麽折騰,那雙本該保留了部分知覺的腿就是紋絲不動。白晟束手無策,醫生也從未碰到過這麽不配合的病人。最後他們只能放棄,讓白祁自己待着。白晟仍舊不甘心,隔幾天就會旁敲側擊地說上一說,勸他為了自己的健康合作。

然後有一天,當他再一次開口的時候,白祁舉起擱在病床邊的水果刀,直直插進了自己的大腿。

血液迅速滲透了病號褲,像在布料上開出了一朵妖異的花。

白晟吓得跪倒了下去。

白祁擡起頭來,看着他笑了笑:“現在你相信了麽?”

雙腿毫無反應,如同死物。然後它們開始痙攣。

白祁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醫生把白晟拉到了一邊:“你不能再刺激他了,可能會出現精神問題。如果再發現自殘行為,一定要立即通知醫院。”

白祁沒有再自殘過,至少在傳統意義上沒有。

白昊懵懵懂懂,自個還沒長大,只是出于本能的同情關心着白祁,然後被白祁一次次地氣得跳腳。白晟不敢對他多說,只能勸他別跟大哥置氣。

其實白晟心裏知道,自己從那之後就怕白祁怕到了骨子裏,即使面對面地說話,也如履薄冰。仿佛只消輕輕一彈指,就會讓哥哥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他無能為力,因為即使有誰能扭轉這死局,那個人也不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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