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得說說白洋這個小子。
糾察排的沒有長得差的,基本上都是帥哥,就算臉不咋的,身材也是杠杠的。那都是挑出來的。白洋也長了副好皮囊,他就跟那首歌裏唱的一樣,“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長得真跟棵小白楊似的。這小子長了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那眼睛要長在女的臉上能把人迷死,長在他身上就太秀氣了,沖淡了一些軍人的陽剛之氣。每次我故意說他“長雙牛眼睛能當燈籠使”,他就雙手托腮做出一副祖國花朵的弱智樣,大眼睛對着我直眨巴,沒把我惡心死,一腳把他蹬出去,他就跳老遠地喊:“老高!蹂躏祖國花骨朵啊!唉喲!”
有一次吃飯,他坐我對面,深情款款地邊吃邊看我,看得我渾身起毛,我踹他:“看什麽看!我又不是菜!”他也不搭理我,就這麽看了我三天,第三天他對我說:“經過我三天的觀察,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你每頓最多吃三個饅頭,我能吃四個,你沒我強。”說完得意地啃了一大口饅頭,我無言以對,他說:“想說什麽就說!”我說:“你神經病啊!”
白洋這人很能鬧騰,話還忒多,跟他在一塊兒就沒有安生的時候。我真佩服這小子總能想出各種歪招逃避訓練,糾察排的訓練強度還不如我們,他是能偷懶就偷,跑個步說是磨蛋,做個俯卧撐說做多了溜肩扛不了槍,還經常泡病號糊弄,他那個班長也不知道被這小子灌了多少迷魂湯,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小子要是一條腿能走路,絕對只長一條腿,另一條都懶得長。就這麽個貨,讓我極度懷疑他說他出身體工大隊的說法,簡直是在給咱中國人民解放軍運動員抹黑,但他振振有詞地說就是當初在體工隊練太狠了,把這輩子的力氣都用完了,所以現在要把之前的力氣都省回來,要不然下半輩子就沒的用了。這番高論聽得我再次無語,我扳過他腦袋看了半天,他說幹嗎?我說我看看這腦袋是咋長的,研究研究,腦袋是怎麽長歪的。
就這樣,白洋成了我在警衛連最親密的戰友。當兵當兵,最大的收獲就是戰友。白洋的性格按我們那旮旯的土話說,敞亮,喜慶,有了這麽個朋友,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也不再那麽無聊了。白洋籃球打的不怎麽樣,他喜歡羽毛球,每天傍晚拉着我跟他打,我對羽毛球其實沒多大興趣,但是技術還行,要是我不打,他找別人不是嫌人技術不好打得不過瘾,就是別人都打籃球不肯陪他,看他一個人耷拉個球拍蔫裏吧唧的樣子我也不忍心,所以後來也習慣了,天天陪他打,打着打着,對羽毛球的興趣也上來了,每天不跟他打個一小時就渾身不得勁兒。
楊東輝抱着籃球來叫過我幾次,我都推了。
開始是不忍讓白洋落單,後來也是确實喜歡上了羽球。當然,也有我那心裏的事,也算故意吧,能少見還是少見,我這麽告訴自己。
楊東輝起初還是經常來叫我,後來被我推的次數多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麽,不再來了。
有次我跟白洋打上瘾了,直到天黑透了徹底看不見球,我倆才嘻嘻哈哈地沖到水龍頭去喝水,白洋使壞拿水往我身上滋,我一抹臉胳膊一張就把他箍了過來,他那瘦身條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被我箍着脖子直蹬腿,我掀起他毛衣把沖得冰涼的手往他胸前抹,邊抹邊罵“還嘚瑟不?”白洋一疊聲地哥哎親哥地叫,直求饒,我正鬧得痛快,沒留神背後撞到一個人身上。
我一轉身,看到一個人抱着籃球,在身後看着我。
他五官的輪廓,即使在黑暗裏,我也能一眼認出。
我趕緊松開胳膊,手也從白洋身上抽出來,白洋也趕緊立正站好。
“排長。”我敬了個禮。
“一排長好!”白洋也敬了禮。
楊東輝還了禮,他看了看我們:“幹什麽呢?”
“沒幹什麽,鬧着玩兒。”我有點尴尬。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他。
“來打球?”楊東輝看了我手裏的羽球拍一眼。
“嗯。打完了。”乍然看到他,我不知道說什麽。
他也沒說什麽,在水池擰開水龍頭,沖洗着籃球。我和白洋站在那裏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因為他沒叫我們走,我也沒找到話題。他彎着腰,一言不發地沖洗着籃球上的污泥,楊東輝雖然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但一般也不會不講話。我感覺到他不是很高興。現在私下裏我跟他已經交集很少,不知道有沒有沖撞了他,所以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那個,一排長,要看新聞聯播了,我們先走了啊?”白洋拉了拉我。要趕不上集合了。
“哦,去吧。”楊東輝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好像才發現我們還站在那。
走出老遠了,我猶豫着想回頭。他情緒不高,讓我有想轉身走回去,想陪陪他的沖動。但是被白洋拉着走向連隊,我忍住了。
我既然給自己和他之間劃了一道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守住了這條線,我不想再跨過去,我對自己沒有把握,沒把握跨過去了之後,還能再跨回原地。
回來以後我回想,他前幾次叫我打球,我推說有事,現在被他撞見我是去跟白洋打羽毛球了,他會不會因為這個不高興了。我想多少有點,這跟別的無關,就算換個人這樣幾次三番地拒絕他,面子上也會不好過。在部隊得學會做人,如果不是楊東輝,我一定會想法去彌補,畢竟在部隊得罪人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對他,我沒去解釋什麽。得罪就得罪吧,這樣更好,我也不用再配合去演一個好兄弟,去他媽的兄弟,我這輩子不可能跟你當兄弟,只要我還愛你一天就不可能,你知道嗎楊東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