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站在哨位上,有個首長走過去,我忘記了敬禮,帶班員從崗亭裏出來吼我:“幹什麽呢?!發什麽呆!”
白洋說我這兩天心不在焉,跟我說話我也像沒聽見,魂丢了一樣。他問我咋了,我說沒咋,他說不對,老高,你鐵定沒說實話,是不是家裏對象來信了,把你給蹬了?
我說我沒對象。他說騙誰啊?就你這人模狗樣!
我沒再理他。
服務社後面的小樹林裏,我蹲在那兒,腳邊是一地的煙頭。
我抽煙,腦子裏是那個女孩的照片,和她的那封信。
看別人的信是不尊重的,然而我還是看了。照片上的女孩叫徐靜,是楊東輝的高中同學。信裏寫了她的生活情況,很含蓄,沒有什麽露骨的話,但字裏行間都是一個女孩的愛慕和情意。從她的信中可以知道,她給楊東輝寫信已經很多次了,楊東輝也在給她回信,我猜想,從他們畢業楊東輝當兵開始,這樣的通信就沒有斷過。
青梅竹馬,說的就是這種吧。
我抽着煙,煙很劣質,嗆喉嚨,抽兩口就嗆得我咳嗽。
我在想楊東輝收到信時是不是很興奮,他看信時是什麽樣的,迫不及待的,等不及的,反複看好多遍,還是收在枕頭下面,連睡覺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怪不得那晚上情緒那麽高,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冷笑了一聲,茫然地聽着這冷笑在空氣裏的回響,第一次知道回音也是這麽苦澀。
她是楊東輝的女朋友嗎?還是還沒确定戀愛關系,還在暧昧階段。這麽漂亮的女孩,就算現在不是,恐怕很快就是了。
不管是不是,都和我無關。沒有她,他也不是我的,本來就不屬于我。可是她讓我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煙和冰冷的空氣一起嗆進我的肺裏,拔涼拔涼。手上的凍瘡幹裂得疼,凍得像粗蘿蔔的手很麻木,幾乎夾不住煙。
這個冬天太過漫長。
我擡頭,看着烏漆抹黑的天,一線光明也沒有。
我自嘲。早知道這種結果,早就知道他喜歡的是女的,從來就沒有什麽可能,我在這他媽難受個什麽勁?這就是對我心存幻想的諷刺,讓現實狠狠甩了我一大巴掌。
現在,我知道他畫地圖時腦子裏想的是誰了。
我苦笑。在無數個我這樣想着他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在這樣想着那個女孩?
操課上,楊東輝喊了我兩遍,我沒動靜。旁邊的人捅了我一下,我才聽到楊東輝在大聲喊我。
“到!”我喊。
“出列!”
我走出隊列,楊東輝嚴厲地瞪着我。
“聽沒聽到口令?”
“報告!聽到了!”
“聽到為什麽不動?!”
“報告!我錯了!”
“趴下!”
我趴下來埋頭做俯卧撐,做了五十多個,他才喊我起來入列。
在轉體的時候,我又一次出錯,所有人向後轉時,我鬼使神差地向右轉,我對上旁邊人的側排面才意識到錯了,迅速再轉到後轉位。
“高雲偉!我讓你調整了嗎?”
“是!”我轉回到錯誤的位置,直直地站着。
他沉着臉走過來,整個排都沒有聲音,他站到我旁邊,無聲的壓迫感讓所有人都不敢吭氣。
“想什麽?”他突然問我,聲音不高。
“報告!沒想什麽!”我直視前方。
“沒想什麽魂丢了一樣?!”
他淩厲地說,但還是放過了我。
“調整!”
我迅速調整到位。
操課結束後他把我叫過去,問我今天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麽事。
我說沒有。
“沒有?沒有為什麽老走神?”
我說可能是沒休息好。
他懷疑地看看我,我不再多說,找了個借口走了。
現在看到他,我就會想起那張照片。我心裏發堵。
班長捧着信進來,大家一擁而上。新兵最盼望的就是收信,我也有好幾封,除了家裏的,哥們的,還有一封。我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猶豫了一下,沒拆。
真是諷刺,楊東輝收到一個女生的來信,我同樣也收到一封。不同的是,他收到信是高興,而我只感到沉重。
她也很漂亮,是我們班最漂亮的女孩。高中她喜歡了我三年,我一直裝傻當不知道。畢業時她來找我,我拒絕了她。想起她哭紅了眼睛的樣子,我只有沉默。
一個這麽好的女孩,我能給她的只有內疚。這是我們這種人的悲哀。面對她,我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她的信我一封都沒回。我希望她徹底忘記我。
白洋到我們班來竄門,非要看我的信,我丢給他,這小子就是個好奇寶寶,對別人的信也好奇。他看了以後很失望:“就這啊?也沒個女同學來信啥的,也太不刺激了。”我那封信藏着,沒丢給他,我說:“要刺激自己找,找個女的給你寫信不就完了嗎?”他說:“你當我沒有啊?哥哥給你長長眼,別眼饞就行。”他真丢給我兩封信,我一看,操,還一來就倆,這小子長得帥,有美女倒追也不奇怪,我說:“咋的,拉仇恨來了?這一屋子光棍,削你綽綽有餘。”白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笑嘻嘻地說:“別,大哥,我不是有好事都想着你嗎?摸不着女人摸摸字也成啊。”我踹他一腳,叫他滾,這小子沒完沒了地開始吹噓他的桃花運,說喜歡他的姑娘可以排成一個加強排,但他一個都沒談,我問為啥不談,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唯恐多情累美人,只好單身到如今。”
我操,我一腳把這個裝逼犯蹬了個狗啃泥。
他捂着屁股大叫,我們一個班都哈哈大笑。
我心情好多了,我的兄弟,戰友,我打心眼裏感激他。在我最低落的時候,總是來拉我一把。
在部隊,很多時候,友情比愛情更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