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較量

晚上,連裏辦了一個聯歡會。是指導員的主意,說一是焦陽來了後還沒有為他辦過歡迎會,二是楊東輝順利回來了,馬上要去比武,為他鼓勁打氣。當然這是私下的說法,明面上就是快過年了,連裏一年到頭站崗辛苦,給大家放松放松。

元旦剛剛聚過餐,這一晚就不喝酒了,晚飯後在活動室吃瓜子水果零食,唱卡拉OK。焦陽見到我一如既往地自然,絲毫沒提昨晚車裏的事。我不知道房間裏的錢他看到沒有,從他的神情舉止上完全看不出來。他上去唱歌,把我也拉了上去,我不想唱,但這種場合我不能駁他面子。他一手攬着我一手舉着話筒,弄得我很別扭,我邊勉強地唱着邊找着楊東輝的身影,終于我看到了他,他不知什麽時候來的,靠牆站着,臉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昏暗。

唱完以後指導員活躍氣氛:“副教導員多才多藝啊,聽說在通信營掰手腕也很厲害,沒人是你對手,怎麽樣,到了我們警衛連,也露兩手?”

“既然指導員發話了,那就和大夥兒玩玩兒。誰先來?”焦陽轉向我,笑着說:“怎麽樣,我的通訊員,你來?”

我還沒有回答,一個人向焦陽走了過來。

“副教導員,咱倆練練。”楊東輝說。

頓時叫好聲四起,戰友們全都哄了起來!

部隊裏最喜歡看這種個人較量,何況還是兩個幹部。焦陽顯然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恢複如常,他看着楊東輝說:“楊排長,聞名不如見面,對你我可是久仰大名啊,你的名頭我是早有耳聞,省軍區獨立營的時候就聽過你的戰績,軍報上經常看到你的報道,來連裏後也沒少聽你的事跡。兵王來挑戰,這可是我的榮幸啊,待會兒你可要手下留情。”

楊東輝說:“報紙上都是吹的,不值一提,讓副教導員見笑了。教導員就不要謙虛了,你是南政的高材生,應該是我們向你看齊,我們這些大老粗沒什麽文化,也就有點蠻勁,沒什麽拿得出手的,今天歡迎教導員來蹲點,我帶頭湊個興,請副教多多指導,也讓連裏的弟兄們熱鬧熱鬧。”

兩人聽起來是互相吹捧,可話裏卻有點針尖對麥芒的味道,我聽着不知是什麽滋味。

戰友們根本搞不清狀況,都在熱烈起哄,楊東輝和焦陽坐下來擺開了陣勢,楊東輝卷起軍裝的袖子把手臂往桌上一擱,鼓起的肌肉輪廓鮮明,如同鋼筋鐵骨,焦陽也不敢大意,謹慎地握住了楊東輝的手。

指導員的一聲“開始!”後,助威吶喊聲幾乎掀翻屋頂,兩只較上勁的手臂激烈地交火,楊東輝始終盯着焦陽的眼睛,焦陽的面皮卻越漲越紅,開始還不相上下,但勝負很快就見了分曉,焦陽白皙的臉漲得發紫,繃得滿頭是汗,連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可是仍然不能撼動楊東輝分毫,楊東輝的手臂像一面不可撼動的銅牆鐵壁,帶着泰山壓頂的攻勢将焦陽的手臂越壓越低,戰友們狂喊“排長!加油!”對着這個師屬通信營的扳手腕冠軍,楊東輝的挑戰代表的是警衛連的面子!

焦陽還試圖垂死掙紮,可是挽回不了頹勢,楊東輝突然地一個發力,焦陽的手臂就像被砍倒的樹轟然倒下,前後不過半分鐘。

全場歡呼,為了排長的勝利,楊東輝說:“教導員承讓了。”

焦陽漲着通紅的臉喘氣,擡頭瞥了我一眼,也許是感覺在我面前栽了面子,他又向楊東輝提議再比一輪,這輪不比別的,就來最基礎的,俯卧撐。

俯卧撐是當兵的糧食,一天不吃都不行,在部隊練體能是俯卧撐,做錯了事是俯卧撐,班長心情不好拿你撒氣是俯卧撐,牛人PK還是俯卧撐!

兩人脫了衣服趴下就開始了,我聽見後面戰友在議論:“這個副教導員這不是找死嗎,跟楊排叫板俯卧撐,你知道排長一口氣可以飚多少?”“多少?”“你去和他對飚一下就知道了,興致上來了簡直就是牲口!”

俯卧撐是基本功,部隊出來的都愛說做俯卧撐不是按個算的,是按小時算的,話不假,但多少都摻了水分,就說新兵連的時候每晚熄燈後都要練到十一二點,班長不喊停就不能停,可那大多也是班長沒看着咱,慢點做,班長看過來了,快用力做幾個別找班長刺激,總之能偷個懶打個滑,可是現在,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楊東輝和焦陽這是真刀真槍地比拼,從肩膀到腳踝成一條直線,此起彼伏,戰友們大聲數着,數字飛快地往上竄。

我是第一次看到楊東輝比拼俯卧撐,他兩條肌肉分明的手臂打樁似地撐在地上,身體直直地繃成一塊鐵板,結實的三角肌随着他上下的動作鼓凸滾動,汗水布在麥色肌肉上發出的水亮光澤簡直看得我血脈贲張,他每次伏下又撐起時肌肉群的躍動充滿了荷爾蒙的雄性張力,汗水濕透了他胸前一大片的背心,繃出胸膛的堅硬力量,短短的頭發被汗打濕,汗珠從他剛毅的下巴往下滴落,面前積成了一灘水窪。旁邊的焦陽速度和頻率都不行了,楊東輝卻毫不費力,一副這才哪兒到哪兒的氣勢,簡直是一臺機器!

如果是平常情況下,焦陽的數字也絕對是一個紀錄了,可是他碰到的是排長。我看着焦陽越做越慢,全憑着死撐的一口氣才沒有趴倒,如果現在他趴下了,今天焦陽這臉是徹底栽面兒了,在全連人面前都樹不起威信來,部隊就是這樣,想讓底下的兵聽你的,想要有威信,就一個字:服!

戰友們只顧起哄看熱鬧,我卻憂心忡忡,焦陽畢竟是營職幹部,軍銜比連長還高,他在連裏一天楊東輝就還要歸他領導,身為少校本來就有優越感,現在這種優越感卻被一個手下的排長當着衆人弄得這麽狼狽,要是今天真的讓他這麽下不了臺,難免心裏不留疙瘩,我不能眼看着楊東輝跟上級結下梁子,在部隊被卡走機會。

眼看着焦陽怎麽也撐不起來下一個,我趁人不注意端起個茶杯擠到前面,假裝沒站穩把水潑在了焦陽的身上。

“對不起副教,燙着沒有?”我趁勢扶起焦陽,其實茶水是溫的。指導員也看出我的用意,幫着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是牛人,這麽比下去比到明天早上也比不完!炊事班的地都不用拖了!”指導員開着玩笑,掩飾焦陽敗下陣來的尴尬,明眼人都看出來指導員這一打斷是給焦陽保留面子。

我扶着焦陽站起來,楊東輝也起了身,把軍裝往肩上一撂,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洞察一切,像利劍穿透了我。我知道他看穿了我是故意在幫焦陽解圍,這點伎倆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

他沒再看我,賽後風度地和焦陽握了個手就走了,離開了活動室,好像連多看我一眼都多餘。

“來來副教,喝口水。”指導員讨好地遞上水杯,焦陽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大口水,氣喘籲籲地苦笑:“這個楊排長,名不虛傳,我輸了,服了!”

他看起來似乎挺高興,轉向我,面帶微笑看着我,是因為我剛才護着他而沒有幫排長嗎?

我的腦子裏卻都是楊東輝剛才的那一眼。排長,我不是為了焦陽,排長,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啥都不知道。

聯歡會還沒有結束,我走出了屋外。

排長離去前的那一眼反複在腦海,心如刀割,我管不住腳步,跑向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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