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告白

楊東輝的宿舍亮着燈,他果然回來了,我站在門口,剛才的沖動經過這一路的奔跑已經在寒風中冷卻,我在他的門前像一個踟蹰不前的呆子,終于還是推開了門,門沒關緊,我走進門裏喊了一聲“報告”。

他沒睡,背靠在床頭上坐着,面無表情,手裏把玩着一個東西。

我在喊報告的時候看清楚了,那是一個打火機。

特別的手槍的形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樣子。

原來他一直帶在身上。我的心一陣抽痛。

見我進屋,他沒反應,我說:“排長,指導員叫我來取備班記錄。”

我找了個借口。他下巴向角落的桌子擡了擡,我過去在一堆材料裏沉默地翻着,房間裏一點聲沒有,我以為他會說點什麽,哪怕是發火,動怒,可是背後的他毫無動靜,仿佛等着我拿上東西趕緊滾。

把備班記錄拿在手上,我轉過身,他動都沒動過,還是那麽靠在床頭,手上夾着煙,一屋子都是煙味。他沒看我,抽着煙不知在想什麽,他平時在營區不怎麽抽煙,也沒有煙瘾,我很少看到他這麽在屋裏抽。

我忍不住低聲說:“少抽點,你又沒瘾,抽這麽多幹啥?”

他沒搭理我,我過去把煙灰缸給他倒了,又說了一遍,他突然翻了臉,極不耐煩地沖我:“我的事要你管逑?!”

私下他從來沒這麽兇過我,這是第一次。我杵在那,那股難受勁比剛到新兵連挨罵還要難受。

我沒吭聲,把備班記錄放到一邊,拿了拖把去拖地上散落的煙灰。

他沒管我,煙灰掉落下來,我拖掉,重複幾次後,他不耐煩地:“你該給誰幹內勤給誰幹去,滾蛋!”

我不管他說什麽繼續拖地,他突然翻身而起,坐在床邊。

他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突然他說:“把門關了。”

我把拖把放到一邊,走過去關上了門。等我轉過身,我被一股大力拽了過去,對上他的臉,他的面容近在眼前,我聞到煙草的氣息,那氣息讓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像一匹奔跑的野馬。

“你跟那個鳥教導員到底怎麽回事,”他爆了粗口,“你跟他是不是有事?”

我知道他說的“有事”的意思,他還是不相信我,我氣血上湧。

“不用你管。”我不想解釋,這态度激怒了他。

“不用我管?”他吼道,“那你來這幹什麽,上他屋去!”

“有事又怎樣,沒事又怎樣?”楊東輝,在你心裏到底有沒有相信過我對你的感情?

“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他突然問,直接得像一把尖刀,聲音又粗又冷,我腦子裏嗡的一聲。

倔強和逆反沖進我的大腦,我的心一陣陣發冷。

“我喜歡別人怎麽了,不行?”我梗着脖子,倔強地挑釁他。

“不行!”他兇狠地丢下這兩個字,嗓門是突然頂上去的,像訓練場上他雷厲風行地發火。

“為什麽不行,你又不喜歡我,我還不能喜歡別人嗎?”

他一下拽過我,把我拽得離他更近。

“你在跟我賭氣,還是實話?”

平時的楊東輝比誰都冷靜,穩重,理智,雖然他大不了我幾歲,可是部隊的歷練讓他比同齡人成熟得多,我從沒見過他說過一句任性的話,做過一件任性的事。這根本不像他平常。

“那你要我怎麽樣,只能圍着你轉?你喜歡我嗎?”

我脫口而出,心被狠狠扯了一把。楊東輝,你是不是太霸道了?你不能回應我的感情,憑什麽還要管我喜歡誰?難道我就該一輩子守着不會愛我的你,我也想嘗嘗被愛的滋味兒!你不愛我,還不許我愛上別人,就因為不想看我壞了警衛連的榮譽嗎?

“你答不上來,”看着他的表情,我苦笑,“那就別再問了。”

“我沒你那些一套一套的,”他緊皺着眉頭,看着我,他眼裏都是血絲。“但是我告訴你,你給我聽好,”他緊緊攥着我,一字一句:“你在我心裏有分量,這分量沒你想得那麽輕!”

分量,我在他心裏有分量。我的心被猛地震動了一下,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我知道,排長。我知道我有這分量,作為你的兵、你的兄弟。我知道你因為不能回應我的感情,始終覺得對我有一種責任,所以不能放着我不管,怕我走歪路,總想把我往正路上拽,你說過,因為你是我哥,因為我是你弟。

以前我和他那麽親近,他回來以後我冷落了他,疏遠他,向着別人,和別人親近,這種落差讓他受不了,換了誰都受不了,所以他有這些反應,可是這一時的失落和強烈反應,不代表他就對我有了那種感情,這我心裏很清楚。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望後,我已經不會再輕易抱有幻想了,一個正常的男人要邁出這一步,要跨越的是鴻溝,不是一時的迷惑。他現在的這些反應,都只是一時的。

我看着他的面容,他因為抽煙而憔悴的神态和帶着血絲的眼睛,他英俊的臉上帶着矛盾,混亂,迷茫和掙紮。

看到他這樣,我的心隐隐作痛。

他一直是神采煥發、龍精虎猛的,警衛連最鮮亮的一面旗幟,無論何時都是精神抖擻,生龍活虎,什麽時候有過現在這個樣子,煙不離手頹廢得像個老煙槍,這就是我要的結果嗎?看到他這樣,我他媽真難受,如果沒有我的事,他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他還是警衛連最锃亮的一杆鋼槍。他前途光明,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陰霾。

如果我的喜歡只是為了給他增添煩惱,那麽它就是個需要糾正的錯誤。

“我明白,排長,我以後不會再問了。”

我疲倦地說。我不想再逼他了。我沒有這個權利。

“你說過要我斷了念,我聽你的。以後,我的這些事,你也別管了。”

他看着我,眼神十分陌生:“什麽意思?”

“我和你以前說的戰友不一樣,我天生就是這種人,你不可能把我管回你說的正路上。你管不了,我也改變不了。你說我喜歡上別人了,就當是那麽回事吧。但是你放心,就算我喜歡別人,也不會抹黑連裏的名譽,丢你的人。”

現在的我回憶起來,當時為什麽那麽說,已經是一個遙遠的記憶,不可考了。也許是年輕不懂事的魯莽,是叛逆不可控的愚蠢,是心灰意冷的自暴自棄,或者只是為了狠狠給自己一刀,死個痛快。

我轉身離去,快走到門口,聽到他在後面問我。

“什麽時候”

我站住了。

“我去倉庫的時候?”

我沒回頭,破罐子破摔地默認。

可怕的寂靜,聽不到他的聲音,我忍不住轉過身,他忽然從枕頭下扯出一疊信封:“那你為什麽還要寫這些信?!”

信封下雨一樣散落在地,上面的每個字我都知道,都是他在倉庫時我給他寫的,信裏寫盡了我的思念!

我呆住了。他一封都沒回,我以為他沒收到,原來他全都收到了。

“我回來那天,你為什麽騙我?”

他繼續問,聲音并不高,卻比他爆發的聲音更冷酷、更可怕。

看到他的表情,我以為他會過來揍我。

他沒有過來揍我。一個東西飛來,我下意識地接住,看清它的瞬間,我心如刀割!

打火機上面還留着他溫熱的體溫,不知道在手裏攥了多久。

他只對我說了一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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