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昨晚踹了他一腳之後,我不知道今天他會怎麽樣。他是官,我是兵,如果他要整我,跟弄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從這段時間的接觸,我感覺他不是那種人,但那是我沒惹他。在部隊惹惱一個幹部下場會怎麽樣,當過兵的兄弟都清楚。但是我也不怕,現在他應該比我更忌憚,何況,我并不想把焦陽想成那種人。想到他昨晚的眼神,我心裏也不好受。
午飯後突然突擊檢查內務,随後全連在操場上集合。焦陽站在隊伍前面,臉上挂着一層寒霜。連裏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麽,自從焦陽來了,和基層打成一片,從來沒有發過火,始終很好脾氣。現在,他一向帶着笑意的面孔一反常态地板着,眼光冷冷地掃過我們。
“在我來到這個集體之前,我看過資料,這是一個光榮的集體,有戰鬥的意志和優良的作風。我來了以後,也以自己身處這樣一個連隊為榮,為傲!但是今天,你們讓我很失望!”
他舉起手上的白手套,上面沾着一層黑灰。
“這就是你們的內務标準嗎?一個軍人!連內務都整不幹淨!有些老兵!還不如新兵連的新兵!我要提醒大家,不管在什麽時候,都要記住,你們是軍人,軍人就應該有軍人的樣子,軍人就應該有軍人的作風!地都掃不幹淨,還談什麽扛槍打仗!現在給你們兩個小時,把裏裏外外都給我打掃一遍,兩小時後我再檢查,要是再有不合格的,今天的晚飯就別吃了!全體站軍姿!”
焦陽厲聲訓斥,眼前的少校是個十足的教導員,我很難把眼前這個嚴厲的政工幹部和昨晚上的人聯想到一起。
解散後,連裏抱怨不已。
“這是誰給他氣受了,平常也沒脾氣,今天這是吃槍子兒啦?”“誰敢給他氣受啊?上頭來的供着還來不及,也不知道哪來的邪火,真倒黴。”
連裏的內務雖然不能說完美,但有一個戰鬥連隊作風的連長坐鎮,是絕對不敢懈怠的,平時檢查內務有些不細的地方焦陽也沒發過這麽大的火,也難怪連裏有怨聲,中午就這麽點休息時間,一搞內務全泡湯了。
我沒吭聲,我們一排的內務在這次檢查裏沒有任何不合格,因為楊東輝管理很嚴,他的內務要求比內務條例還要高,我們全排在任何一次內務抽查中都是拔尖的,這既是楊東輝的要求高,也是我們一排人的榮譽意識很強,衛生流動紅旗就算偶爾被別的班排奪走,也一定要奪回來。所以我們的內務從來都是全連最強的。
但是這兩個小時我們還是必須服從命令,重整內務。班裏也在埋怨,他們問我副教導員咋了,怎麽心情不好撒邪火了,我說不知道,他們說你怎麽不知道,你不是他通訊員嗎?我說通訊員怎麽了,通訊員又不是他肚裏的蛔蟲!
“嘿,說你還急眼了,這爆脾氣。”馬剛莫名其妙地看我。
再一次的內務檢查後焦陽沒說什麽,全連解散。
晚飯前,我到了焦陽的宿舍前,遲疑了一下,敲了門,喊了“報告”。
“進來!”他在裏面。
我進了屋,對他敬了個禮。焦陽擡頭看到我,我們的眼神在沉默中交換了一下,房間裏散發着一種尴尬的氣氛。
焦陽沒說話,我停頓了一下,說:“副教導員,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坐下說吧。”焦陽指了指椅子,他的語氣還算平靜。
“不用了,我說完就走。”我看着他:“副教,我想請你跟連長說,換個人當你的通訊員。”
焦陽擡頭看了看我,從他的眼神裏,他并不意外我提出這個要求。
“對不起,我們連長那脾氣,我自己提出來,他不會允許。所以,只能來麻煩副教導員了。”
上次連長給過我表态的機會,我表了态,現在我再去提出來不幹,依連長的脾氣,他是不會同意的。其他話我也不多說了,焦陽和我應該都清楚,現在這個通訊員,我沒法再幹下去了。
房間裏是一陣沉默,我沒有打擾他,立正姿勢站着,等着他的回答。
焦陽擡起頭來,慢慢對我說:“你是兵,換來換去,會造成你完成任務不到位的印象,對你影響不好。我在這時間也不長,就快走了,剩下這幾天,你就忍耐一下吧。”
我沒有吭聲,他又沉默了片刻,說:“昨天晚上的事,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你,希望你原諒。你放心,我不會再這樣了,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和行動,我向你道歉。但是雲偉,”焦陽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又讓我想起了昨晚我離去時,他的眼睛。“有一點我想讓你知道,我确實真的喜歡你,我對你的感情是真實的。希望你不要因為昨晚的事,看輕這份感情。”
我看着他白皙潔淨的臉,夕陽的餘晖照進窗口,照在這張英俊的臉上,他的眼中有很多深情,亦有很多無奈。
多麽熟悉的無奈,看着焦陽,就像看到我自己。喜歡一個人而不可得的痛苦,我比誰都更了解這種滋味,看到這樣的焦陽,我心裏也不好過。
“不會的,”我沉默了一下,沉聲說,“對不起,副教導員。你對我一直很好。謝謝你。”
我無法回應他的感情,除了這份內疚,我給不了他更多了。
“你就那麽喜歡他?”焦陽苦笑着問我,我沒有回答,他說:“可是他能接受嗎?他不像這樣人。”
我說:“我不需要他怎麽樣。”
焦陽微微嘆息,半晌,惆悵地說:“咱倆都挺傻。”
那天,焦陽并沒有回應我的要求,他說我不用現在就給他答複,考慮考慮再決定。在部隊能遇到一個說上這方面話的人不容易,就算是當朋友,也不希望我就此和他疏遠。
走出焦陽的宿舍,我很難再面對焦陽帶着期望的眼神。我回應不了這份期望,我希望他離開這裏以後就很快忘記我。
我一整天都在等楊東輝回來,但是他們始終沒歸營。
晚上值巡邏崗,正走到連部前,連裏的車回來了,我心跳加快了,往車上張望,可是車停後只跳下了助理員,他匆匆地對在晚點名的隊伍說:“快,一排的,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