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戚寒沒在吧臺待太久,年晁雲的眼神刺得他如芒在背。

他不傻,剛才這人拿不合時宜的話激他,故意傷他的意圖很明顯,再加上自己之前在包廂門口聽見的那些對白,每一句都是一巴掌,像浪一樣狠狠往他臉上甩,打得他措手不及,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能讓年晁雲這樣一個八面玲珑的人如此口不擇言。

話裏話外都帶着惱怒。

猜不透,但為了避免溺水,他只有逃跑。

吧臺前有另外的酒保頂着,戚寒不想再見年晁雲,幹脆窩進休息室躲着,百無聊賴地躺床上發呆,才想起白天陶愛國發來的消息還沒回。

他問戚寒這幾天住哪兒,反複勸說他要不然就先搬去自己那兒。

戚寒琢磨着回他,不用,我暫時先住酒吧,等找着房子再說。

陶愛國倒是爽快,二話不說立馬回了電話過來:“算了吧,你那休息室就一小隔間,站起來還得貓腰走,怎麽住人?”

“湊活住還行,也沒多久。”

“靠,你這就見外了啊,還當不當我朋友了?有難找我我樂意啊!再說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大老板,老住酒吧算什麽事兒,被人看到多不好?”

戚寒苦笑,什麽老板,兩袖清風身無分文的那種麽?

他還想着要拒絕,就聽陶英俊又勸:“再說了,這酒吧你那什麽前夫,不老喜歡和朋友來麽?萬一又遇上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尴尬,一看,呵,這落魄樣,離了我還只能住小破間了,他不得尾巴翹上天啊?”

說者無心,三兩句卻正中戚寒的靶心。他在心裏嘆氣,來不及了,已經遇上了。

聽戚寒在電話裏沉默,陶愛國同志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不是吧?我這烏鴉嘴,已經遇上了?”

“嗯,剛遇上,還在外面沒走。”

陶愛國在電話裏又罵起來:“這不要臉的狗東西,都離了還纏着你做什麽!我和你說,你就是心太軟,趕緊的把門鎖好,明天我找時間來接你,住我那兒去最近你就少來酒吧免得沾上他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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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被他逗笑了,心裏又是一陣感激。

陶英俊同志算是唯一一個撞破他少年秘密的人,陪着他走過數十載春夏秋冬,知道很多他不為外人道的心酸事,對他恨鐵不成鋼,對年晁雲自然也就格外苛刻。

譬如這次陪他回老家,陶愛國就一路在罵年晁雲狗東西,說要幫戚寒報仇,又要給他介紹新對象,說新的不去舊的不來。

戚寒搖頭說算了。

他們大包小包買了一堆東西,回到戚寒南方老家。

戚寒出生在江南水鄉,鎮上到處是古樸漂亮的石橋和沿河而造的房子,密密麻麻交織成一張網,家家戶戶都在河邊洗衣淘米做飯,因而鄰裏關系親密。

河裏的搖船是孩子們童年最好的玩具,戚寒小時候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陶愛國穿一條大褲衩竄天猴似的上天入地,燒過人家沙發,砸過別人的玻璃窗,好在每回出事兒都有戚寒兜着,賠禮道歉是少不了的,但鄰裏間看戚寒乖巧的模樣,也不忍心責備小孩兒,往往就算了。

所以陶愛國說,他這條狗命是戚寒救的。陶愛國他爸媽也是沒拿戚寒當外人,逢年過節就招呼他去玩兒,大魚大肉沒少投喂,就想讓自己兒子多學着點人家。

後來戚寒家出了事兒,他跟着父親轉學回北方,好婆不願走,陶愛國一家就一直幫忙看着,戚寒心裏特別感激。

他買了一大堆東西扛回去,一路被陶愛國唠叨說,他爸媽又該罵自己不懂事兒了,就知道慫恿他浪費錢。

“為什麽壞事兒都是我做的?”陶愛國很委屈。

“可能我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這倒是實話,你确實好欺負,才會被姓年的折磨十幾年。”

戚寒無奈地笑:“能不能不提?”

“行行我不說,你自己在好婆面前悠着點兒,她精着呢。”

兩人到家的時候,老太太氣定神閑地坐門口曬太陽,腳邊擺着一袋新鮮剝好的芡實,還有臺老式收音機,咿咿呀呀地唱着黃梅戲。

“好婆!”戚寒叫。

第一聲太輕了,老太太沒回過神來,陶愛國中氣十足地又叫了一聲,把樹上的鳥都驚飛了。

“诶?诶唷,毛毛回來了?”

毛毛是戚寒的小名,小時候外公給取的,一直叫着就沒改過來,聽起來莫名和“貓貓”有點像。

戚寒放下東西彎腰抱了抱老太太,他上次回來還是半年前,比起那會兒,老太這次的反應明顯更遲鈍了。

“嗯,回來了。”

“回來咯,回來就好。”

老太太顫顫巍巍要進屋,聽說戚寒要回來,就還像小時候那樣,一大早備了綠豆湯和水果,整整齊齊用罩子蓋着等小孩吃。

戚寒鼻子一酸說:“好婆你別忙,我自己來。”

“诶诶,好。”

綠豆湯有些甜,但依然清涼爽口,蘋果被切成小塊裝在碗裏,戚寒搬了小板凳坐到老太太邊上,老太問他:“你那個朋友呢?怎麽沒一起來?”

戚寒手一頓。

她說的是年晁雲,之前因為外婆生病的關系,年晁雲幫忙裏裏外外打點,費了不少精力,但因為一直沒機會見面,老人心裏感激,始終惦記着這事兒,就一定要戚寒把人帶回來當面道謝。

老太太記憶太好,戚寒只能忙不疊找理由搪塞:“他最近工作太忙,出國了,答應過陣子就來看你!”

為了增加可信度,戚寒還特意打開手機裏的新聞,把年晁雲收購別人家平臺的事兒給老太太看。新聞老人看不懂,但是和外國人一起的照片她還是能看清楚的,老太太很高興,為外孫有這樣一個厲害的朋友而驕傲。

“哦哦,忙好,年輕人還是要忙一點!你在外面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

戚寒有苦說不出,只能匆匆把手機掐了,阻止他繼續往下翻。他喂了半片蘋果給老太太,拍着她溫暖幹燥的手:“你放心!”

新聞後半段是關于年晁雲的緋聞,最近在各大平臺被傳得沸沸揚揚。

年晁雲的新聞很少,有也一般是關于公事的,對他的私生活,狗仔努力了很久也一直沒什麽可挖。年晁雲對象沒幾任,生活規律,基本不出入什麽聲色場所,唯一能在茶餘飯後供大衆消遣的大概也只有聯姻這件事。

“才子佳人”、“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媒體用盡了贊美之詞來誇這對緋聞男女,照片裏兩人手挽着手在鏡頭前笑得如沐春風,身邊高朋滿座,無不交口稱贊,而這個男人在一周前還曾親昵地抱着戚寒撒嬌,管他叫“寒哥”,開玩笑說他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

戚寒逼着自己把新聞一行一行看完,把每一個字都嚼碎了吞下,每咽一口就在他心尖上劃一刀。陶愛國說他自虐,恨不得收了他手機,但他忍不住還是要看。

這是他的習慣,哪怕在離開年晁雲之後,還是會去搜他的新聞,微博上偶爾看到他名字也會習慣性點開,有時候就算看到那幾個字,心也還是會跳的。

“喂!戚寒!和你說話呢,喂喂……”戚寒走神的時候,陶愛國還在電話裏唠叨,“我和你說,過陣子我給你介紹個人,剛認識的,工作好長相好性格人品那是沒話說,我感覺你倆能合得來!”

陶老母親為發小那是操碎了心。

戚寒從休息間的門縫裏往外瞥了一眼,年晁雲還固執地在那兒等着。

他嘆口氣:“再說吧。”

這輩子已經有過最愛恨糾纏刻骨銘心,占據了他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的人,又怎麽還能輕易容得下第二個。

這份感情于他的意義大概沒人會懂,,年歲越久,對年晁雲的執念就越深入骨髓,最後下決心要徹底了斷的時候,每扒下一點,都連皮帶骨的,疼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燒,明明早已潰不成軍,偏偏面上還要不動聲色,死守着自己最後那點可憐的尊嚴。

愛情留不住,到頭來,他大概窮得就只剩尊嚴了。

那晚戚寒就沒有在吧臺再出現,年晁雲在酒吧等到早上就直接去了機場。

戚寒在燈光下蒼白的臉,還有顫抖的手指一直在他面前反複出現。他其實是為自己失控的情緒後悔的,也隐約察覺到了自己狠狠傷了戚寒的事實。但戚寒拒絕聽他解釋,他又實在太忙,接下來要出一個多禮拜的差,所以沒時間也沒功夫去解決昨天的問題,他認為彼此都是成年人,如果要理清誤會,應當是随時都有機會的。

就目前而言,工作還是首要任務。

但年晁雲又很矛盾,出差幾天,理智戰勝不了情感,他有種感覺,好像自己錯過了什麽會讓他終身抱憾的東西。

睡不着的時候,年晁雲幾次忐忑不安地想給戚寒打電話,都找不到理由。白天秘書過來找他說事兒,他手一抖直接按了撥號,剛想挂斷,卻發現自己的電話已經被戚寒拉黑了。

年晁雲吃了一驚,反複撥打,才終于确認戚寒是真的不想見自己了。

至此,他的心才徹底往下墜,他終于慌了。

從小到大,沒什麽事能讓小年總方寸大亂,但他現在只想抛下項目,馬上買了機票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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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攻換攻換攻!(bushi

好婆是蘇州一帶對“外婆”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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