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陶愛國因為實在看不過戚寒每天游魂的樣子,鐵了心要給他介紹對象,物色了一大堆照片,挂牌似的一溜串起來讓他挑,從肌肉的到斯文的,高矮不一胖瘦都有,弄得戚寒哭笑不得。
他甚至還不惜把別人叫到家裏來。
陶愛國說:“這不是我硬要拉來的,是人家本來就對你有好感。”
戚寒不懂:“他見過我?”
陶愛國說:“是啊,去酒吧給你捧場好幾回了,你又看不到,眼裏只有那個年晁雲。”
來人确實很喜歡他,從進門開始,眼神就跟着戚寒轉,溫柔都從眼裏溢出來了。而且這人還很英俊,彬彬有禮體貼周到一看就很有料。
戚寒回憶了半天,覺得有點歉意,他确實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那人倒是不在意,只介紹說自己叫江照,是陶愛國的朋友。
陶愛國補充:“江老師是大學教授,和我這種人交朋友是看的起我。”
江照笑着搖頭,邊接過戚寒遞來的茶邊說:“朋友不分貴賤,我和陶工有緣,和戚先生也有緣,不過就是酒吧裏見了好幾次也沒敢搭話。”
“我吃人嗎?”戚寒難得調皮。
江照說:“不吃人,是仙人。”
這話說得陶愛國雞皮疙瘩掉一地,直呼文化人太矯情。
陶愛國肯定是不會明說把江照叫來幹嘛的,但戚寒很聰明,一看就懂了。
晚飯吃最簡單的火鍋,客廳小,三個大男人圍着個小矮桌有點施展不開,肉和丸子大部分堆在江照手邊,他也不嫌麻煩,掐着點一樣樣下鍋,戚寒好幾次想幫忙都沒使上勁兒,弄得他有點尴尬。
哪有客人為主人服務的。
Advertisement
江照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反過來安慰他:“今天我越矩一回,你只管吃就好。”
戚寒:“這怎麽行……”
江照笑笑:“以前不行,現在開始都可以。”
戚寒默默縮回手,恨不得把臉埋到碗裏。
陶愛國有點喝多了,完全沒在意他倆說了啥,一個勁拉着戚寒逼逼叨叨:“七七啊,聽哥一句勸,真的,人要往前看。我就想要你過得幸福。真的,全世界我就最想你幸福。”
戚寒無奈:“我挺幸福的。”
陶英俊擺手,對江照說:“你不知道,這人可傻了,讀書那會兒盡被欺負,別人幹的壞事都算你頭上,你說你也不反抗。”
“你不也欺負我麽?”戚寒打趣。
“那是啊,不過我算是這幫人裏頭最有良心的,醒悟得早啊!”
“是是,陶英俊同志義薄雲天,肝膽兩昆侖。”
“那是!咱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你對我好我肯定要報答你,這叫有來有往,不像你,暗戀人家十幾年,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人家記着你了麽?感動中國也感動不了你要的那個人啊……”
陶英俊同志醉得趴在桌上直哼哼,胡言亂語最後總結:“诶老了老了,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那些沒用的,哥就是心疼你,可惜你那十幾年啊,回不去喽……”
江照淡淡看了戚寒一眼,戚寒勉強笑笑沒回應,只把陶愛國手邊餘下的幾罐酒統統藏起來。
回不去是真的,但是可惜麽?
至少他遇到了年晁雲。
所以不可惜。
戚寒确實整個高中時代都在暗戀年晁雲。
他剛轉學過來的時候,性格內向,甚至因為家庭原因有點陰郁,沒什麽人願意接近他,年晁雲是第一個。後來戚寒就開始注意他,觀察他,他很羨慕年晁雲性格外向,游刃有餘,和誰關系都很好,像是大家的小太陽。
再後來戚寒就發現自己喜歡上他了,為了向年晁雲靠攏,他也努力嘗試和別人交流,也開始有女孩兒給他送情書,但他都沒接受。
因為他那時候整顆心裏裝的都是年晁雲,那人就像是貫穿他整個學生時代的光,耀眼得讓他這麽多年再也看不見別人。
戚寒心不在焉,一筷子一筷子戳着碗裏的豆腐,江照岔開五指在他面前晃晃,遞過手機:“戚先生賞臉加個微信?”
頓了頓,江照又補充:“方便我追你。”
戚寒怔住,第一次遇上這種直球,有點不知所措了。
二維碼邊上,江照的頭像是一盞昏黃溫暖的明燈,備注名是“半窗竹”。
戚寒又怔住,這出處他知道,原句是“蕭蕭半窗竹”,上面還有一句。
孤燈照寒雨。
陶愛國喝得酩酊大醉,已經抱着酒瓶子趴在桌上打鼾起來,中間他女朋友打來好幾個電話查崗,戚寒接了,頗為親近地和對方聊了一會兒,嫂子千恩萬謝說回頭見面了要把陶英俊同志抽筋扒皮,戚寒笑起來。
江照一直托着下巴看他,直到戚寒不好意思他才悠悠說了句:“你應該多笑,好看。”
戚寒別過臉,試圖把陶英俊同志運去床上,無奈這人大概是中年發福,睡得又死沉,戚寒完全扛不起來,最後江照看不過去了,撸起袖子幫他。
戚寒才發現這人有對漂亮的翡翠袖扣,價格不菲,不像是普通大學教師能買得起的。江照注意到戚寒的眼神,打趣說:“喜歡麽?送給你。”
戚寒趕緊擺手:“不要不要,太貴了。”
江照莞爾:“袖扣一般,手有點貴,畢竟要寫板書的。”
戚寒又恨不得一副把臉縮回衣服裏的樣子,江照見好就收不再逗他。戚寒搓了把毛巾,幫陶愛國把臉擦了,脫了衣服褲子扶他進被子裏,全部安頓好,他自己後背倒是忙出一層薄汗來。
回客廳,江照已經把那片狼藉都收拾完了,戚寒很局促,覺得今天他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禮了,很不應該。
但江照好像完全不在意,幹起活來順手得仿佛在自己家。
他擦幹淨手,問戚寒:“我泡了茶,喝點麽?”
茶很香,是今天他剛帶來的碧螺春嫩葉,碧綠的色澤在杯子裏舒展開,散出一股江南煙雨的味道來,讓戚寒一下就想起南方老家每到四五月,那漫山遍野的枇杷樹和茶葉香。
“前陣子托朋友寄來的,一直想送給你都沒機會,今天剛好。”
戚寒“嗯”了一聲。
兩人到陽臺上去吹了會兒小風。
陽臺下面,有一對情侶笑嘻嘻經過,女孩對男孩撒嬌說,你說等二十年三十年以後,我人老珠黃了變成老太婆了你會不會嫌棄我,還會不會寵着我。
男孩就笑說,那你現在這麽問我,我肯定回答你不會啊,我說你就信麽?
女孩尖叫着打男孩,男孩就把女孩背起來轉圈圈,兩人年輕爽朗的笑聲一路傳了很遠,情深義重,無所畏懼。
戚寒微笑地看着,看着看着又無端紅了眼睛。
江照說:“茶燙口,慢慢喝。”
戚寒想起來要對客人道謝:“我已經很多年沒喝過新鮮碧螺春了。”
江照漂亮修長的手指輕輕撫着杯口:“你喜歡以後我每年給你送來。”
每年這個承諾太鄭重,戚寒覺得他受不起:“不是我就是……有點懷念,小時候我母親和外婆也經常帶着我摘茶葉,我們老家後山有一大片。”
後來搬到北方,就沒有了。家鄉的吳侬軟語,小橋流水,還有細雨綿綿的春光,全部都丢失了。
“值得麽?”江照問。
“沒什麽值不值得,生活所迫。”
“你有選擇,北方呆不慣可以回去,我老家離你那兒只有半小時車程,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現在就走。”
江照把陶瓷茶杯放在陽臺的小茶幾上,發出“咔塔”一下,像南方的樟木箱鎖扣起來的聲音。
戚寒低頭不語。
江照長嘆一聲:“抱歉,是我太急了。”
遠處火紅的晚霞漫天,天色逐漸暗下,街燈一個又一個亮起來。戚寒趴到陽臺邊上,把臉埋到手臂裏。
“有些事情沒道理,你現在問我,我還是要說一聲,值得,他對我其實很好,陶愛國說的也不完全是事實。前兩年,我剛和他結婚的時候,外婆得了癌症,因為年紀大了就沒做穿刺,好在發展得也不快,只不過後來她突然眼睛耳朵都出了毛病,去醫院檢查,發現是癌細胞擴散到五官,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護理院,至少在最後這段時間能減輕她痛苦,可惜幾個舅舅推三阻四誰也不想接這個爛攤子,不想花錢,最後竟然決定要把她丢到急診病房去。”
江照側頭,安靜地聽。
“我很生氣但也沒辦法,因為我沒錢,後來是他幫我找了護理院,又用了進口的藥,外婆病情才穩定了。”
“那現在呢?”江照問。
“現在?現在老太太脾氣倔,不願意欠人恩情,就又回家了。我當時和他說謝謝,結果他還開玩笑說,謝我幹嘛,我好歹是你的對象。”
戚寒說着說着不知想到什麽,開心地笑起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我爸打牌賭博,好幾次被人追上門,他就威脅我把酒吧賣了給他還債,他意思是把我從小養到他,沒功勞也有苦勞,養兒防老就是這個意思。我當時還求他別把我酒吧弄了,我說要多少錢我給你。最後沒用,他帶着人家打上門,還是小雲叫人打走了。”
戚寒說到這兒,臉上的表情忽然淡了。
因為當時,年晁雲緊跟着就說了句:“別謝我,畢竟是我們當初協議上簽好的。”
戚寒知道這是事實,只不過心裏受不住,立時就難過了,心裏剛冒出的一點火苗“噗”地就滅了,他回他:“謝謝年總費心。”
在年晁雲和戚寒一年多的婚姻裏,戚寒經常一瞬間表現出對年晁雲十分信賴體貼的樣子,讓年晁雲覺得他是把自己放在心口捂着的,下一瞬間又把他狠狠推遠了,仿佛剛才的旖旎都是夢。年晁雲有時候也不高興,但一直也沒想過要去深究。
戚寒說了一大通,才覺得自己有點失言了,趕緊對江照打招呼:“抱歉啊,我太啰嗦了。”
江照說:“沒關系,我喜歡聽你說。你可以多說點,雖然我很喜歡你,想追你,但我覺得還是從應該先從朋友開始,互相了解。”
頓了頓,他又問:“我們是朋友了吧?”
江照的臉一半在暗影裏一半在燈光下,有點忐忑,看着不像是剛進來那麽篤定的樣子。
戚寒笑着說:“是。”
——
憨憨:誰說要換攻我和誰急。
解釋一下,小年總不記得寒哥是因為他倆不是同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