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轉眼雨季過去了,秋風掃落葉,冬日的頹敗一出,日子就到了聖誕。年晁雲和戚寒就像兩條緩緩前進的平行線,在各自的軌跡上掙紮。
其實聖誕節前半個月,年晁雲苦思冥想了好一陣要給戚寒弄個什麽禮物,想來想去都覺得,能用錢買來的都缺乏誠意。
入冬之後,年晁雲知道戚寒因為體質虛寒,每年到這時候就容易手腳冰涼,之前自說自話給他送了一副手套也不知道用沒用,幹脆就挑這時候給他煲點養生驅寒的湯送去。
他搜腸刮肚翻遍了網上的養生帖,還特意花大價錢去訂購了一整套煲湯工具,又到超市買了上好的黃芪和烏骨雞,準備大顯身手。
之前都是戚寒給他做飯,現在倒過來了,他才知道要做出一道像樣的菜有多不容易。除非是喜歡,是心甘情願做的,才能讓這過程沒那麽難熬。
一開始是水放少了,湯都幹了還在炖,差點把廚房都燒了;第二次是忘了放蔥姜去腥味兒;試了三次才勉強能煮出一鍋像樣的湯,一嘗味道,偏淡。年晁雲覺得做飯這事兒簡直比登天還難,但好歹是一鍋滾燙的真心。
聖誕節一大早,他就給戚寒打電話,想問他晚上有沒有安排,拿起手機才想起來自己的號還被關在小黑屋裏,就用了蕭野的。
戚寒倒也沒挂他電話,只說自己有安排了。
年晁雲心裏一緊張,手指恨不得把桌角都摳出個洞來,他試探:“和人約了?”
“嗯。”
年晁雲說:“啊?哦,那我,我是想有東西給你,等你回來吧。”
頓了頓他突然又想到:“你——回來的吧?”
戚寒沒正面回答,只淡淡回了句:“再說吧。”
就把電話挂了,留年晁雲一個人在辦公室發瘋。他把電話打到林難那兒去,問他:“你知道晚上你們老板去哪兒麽?”
林難老老實實回:“不知道,只說約了人。”
約了人,約人幹嘛?那肯定是吃飯。聖誕夜吃什麽飯?無非就是約會。戚寒的關系網裏,最近還有誰能在這種日子約到他的?無非是江照。兩個成年男人在聖誕夜約會,結束了還能回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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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晁雲跌落在沙發上,把臉埋在手心裏搓。
他都沒法騙自己。
蕭野看不過他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就說:“你去截胡啊,就說我見不得你和別人約會,說我想追你,咱們重新來。”
年晁雲自嘲地笑笑:“不用我說,他知道。”
他這陣子前前後後意思其實表現得很明顯,以戚寒的敏感,早就應該猜到了。所以戚寒給的反應也挺明顯的,就是拒絕了,沒有徹底鬧翻,就是不想給他機會再續前緣了。
“他沒點頭說和,和誰吃飯就是他的自由,那個誰我也多少能猜到,有心理準備了,但我難受的不是這個事兒。”
他難受是因為剛才一瞬間,那罐無主的烏雞湯讓他想到去年躺在垃圾桶的那個布丁。
一樣的事兒,一樣的當事人,就是立場颠倒了。戚寒當時是什麽心情,他現在終于能體會了。
蕭野一時沒忍住,當着年晁雲的面“呸”了一大口:“您可真聖母,仗還沒打呢,人就拱手相讓了。我就提醒你兩句,肚子裏的話要說,喜歡的人要搶。愛情又不是請客吃飯,還排隊拿號怎麽滴?”
十點半的時候,戚寒才回家。
小區門口保安和他客客氣氣打招呼:“戚先生回來了?”
戚寒想這小區保安真敬業,他這才來了沒多久,人就把他記住了,出入都問聲好,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只能把剛在路上順手買的咖啡遞過去。
保安大叔擺手推脫,說按規定不能收業主的東西。
戚寒笑:“沒關系的,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
保安千恩萬謝的,又忽然想到什麽,猶豫着開口:“今天有個陌生男人來找您,五十多,我說您不在家,讓他給您打電話他也不肯,一定要跑裏面等着,我就沒放他進去。”
還有下半句保安沒說,別人一看應該就知道那人和他有血緣關系——從小就有人說他和他爸長得像,只不過他溫和些,他爸因為長期心情影響,年紀大了,反應到面上就顯得更陰郁些。
自從上次年晁雲幫他爸解決了錢的事兒之後,老頭安分了一陣,也沒聯系兒子,戚寒以為他安生了,沒想到又卷土重來。戚寒猜測他是把那筆錢揮霍一空之後又欠了高利貸,天天被人上門潑油漆走投無路了,怕兒子不接電話,就用新號給他發消息。
戚寒想到他爸拿完錢每次都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就覺得很累,沒由來地感到絕望。他想過無數次要放任老頭自生自滅,但最後還是被他一句“那你就讓我等死好了”堵得啞口無言。
戚寒雖然把他爸的號拉黑了。但逃避沒有用,事情終歸要解決,血緣關系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而且這次終于也再沒有年晁雲能幫他,實在不行就只有把酒吧賣了。
戚寒心事重重地往家走。
開門前,看到地上擺着個巨大的保溫桶,上面有張便利貼,寫着:趁熱喝。
便利貼是粉色的愛心,很難想象是那個人寫出來的。戚寒摘下在手裏摩挲了一會兒,拎着桶剛要進門,對面鎖開了。
年晁雲一臉緊張地扒拉着門問他:“回來啦?”
有點滑稽,是明顯的沒話找話。
戚寒沒轉身,推門的手緩了緩,放低聲音說:“嗯。”
“這個湯我第一次弄,味道可能不太好,反正你喝不了就扔了,以後我再給你做別的……”
年晁雲胡言亂語一通,自己也搞不清想說什麽,只知道慌亂無措想抓着這機會再多和戚寒說兩句,哪怕多看兩眼也好。
戚寒終于回頭,靜靜等着他,沒抗拒也沒接話,鏡片後面還是平靜無波。
“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和你道個歉。那個布丁……對不起啊……”
“沒關系,我已經忘了。”戚寒笑笑。
“湯謝謝了,罐子等我洗了還你,早點休息。”
“好,你也……晚安。”
“晚安。”
年晁雲等他說完,好像還有什麽話想問,于是往前湊了一步,看戚寒往後一縮,他又退回去半肘子距離,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微信,能把我加回來麽?”
戚寒關門,靠在門板上卸下渾身力氣,背後被汗浸得一片濡濕,只不過晚上燈光暗不明顯。
那個布丁的事兒,他說忘了,是假的。沒關系也是假的。
前段時間,兩人有大半個月沒聯系,戚寒幾乎以為年晁雲要放棄了,是自己說的那句“不會在原地等你”,徹底劃清了他倆的界限。
他想這樣也好,拖着終歸是不長久的,就逼着自己沒把心思再放在這上頭。他覺得只要不去想,一切都會過的。
然而其實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以為自己早就在心上穿了厚厚一層盔甲,刀槍不入。一旦這人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并且突然放軟姿态,黏黏糊糊又是示好又是道歉的,他還是一下就懵了。哪兒能這麽容易放手,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柔軟的春風和細密的水流,沿着絲絲縫隙滲透到他心裏。
戚寒連半個狠字兒都吐不出來。
不管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年晁雲依然握着戚寒的命脈,知道他最舍不得什麽,知道什麽方法攻略他是最有效的,這種可憐又凄慘的,耷拉着耳朵的巨型犬模樣,仿佛戚寒說一句重話,都是殘忍的。
戚寒默默坐在桌子前面,打開保溫桶蓋子,一股雞湯混合着藥材的味道撲面而來,在冬夜裏帶着一股熱氣籠罩他,就連頭頂懸着那盞孤零零的燈好像都有了溫度。
他打開蓋子,一點一點地喝。
雞湯味道很淡,藥材和肉的腥味兒都沒去幹淨,湯上面還飄着一層油,但他依然都喝完了,幹幹淨淨連一點底都不剩。
收拾完罐子,陶愛國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地叫:“卧槽我媽和我說年晁雲跑你老家去了!幫好婆弄了很多芡實,還挖了幾棵茶樹不知道要幹嘛。哦對了,我媽還說好婆把那個鴛鴦鎖給他了,诶我去他還真拿的下手,這不行,這玩意兒是給你讨媳婦兒……咳……反正是給你對象的,這你得要回來!”
他連珠炮似的在電話裏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戚寒卻只聽到芡實,茶樹和鴛鴦鎖。
他想,難怪剛才湯裏的芡實讓他想起南方老家的味道,軟軟糯糯的。
陶愛國在電話裏喂喂半天:“你不會這麽點小事心軟了吧!你想想之前他怎麽對你的!你清醒點!喂!”
戚寒笑說:“知道了陶媽媽,挂了我去洗澡,今天累了。”
他是真累了,也不清醒,手機上還留着幾條威脅短信,號他已經拉黑了,事兒卻還沒解決,估計還得費錢找律師。
戚寒摸摸嘴角,有點疼,往鏡子裏一照發現都腫了,青紫一片。他嘆氣,人家聖誕夜都甜甜蜜蜜開開心心的,就他,大晚上和人在酒吧幹了人生第一架。
真弱啊,他這輩子第一次和人動手,居然落得這麽慘。
有家供應商之前一直給戚寒的酒吧供貨,去年不做了,但是有批酒一直存在他店裏,當時有個服務員用戚寒的名義給供貨商打了收條,後來也一直沒人記得這酒。
今年供貨商突然來找戚寒要他結全款,但問題是因為當時供應商也一直沒說要還是不要,有些酒放到明天就已經過期了,扔了一半。
要他按全價付錢,未免欺人太甚。戚寒是好說話,但不代表他傻。
戚寒一早想找供應商理論,沒想到那邊态度蠻橫,二話不說就杠起來,又是砸桌子又是摔椅子,碰巧昨晚林難也不在,酒吧裏沒人能幫他,最後不得已只能報警。
但有什麽用呢,警察來了也只能調解糾紛,勸和。至于互相之間的這點利益糾葛,還是要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
憨憨:我會賣慘,還會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