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應對
大廳裏,明珠背着手正來回踱着步,深蹙起的眉昭示着他此刻心底的焦慮,一旁的太師椅上,胤禔喝着茶,許久,才慢慢說道:“叔公,你這是何必呢,我不是早跟你說了,事情不會如你想的那般順利,現在可好,弄得滿朝風雨,皇上那可是惱大發了。”
明珠無奈道:“奴才也沒想到會有人趁機滋事,奴才實在是小看了索額圖這個老匹夫了,可是您說,他與徐乾學交情有那麽深嗎?至于這麽大費周章的弄這麽一樁事出來就為了保他?他這可是連皇上都給得罪了。”
胤禔笑了笑,大費周章生事的人,他可不認為是索額圖,胤礽這麽做的目的,除了保住陳廷敬,給康熙添堵,還有便是膈應他和明珠,也當真是煞費苦心了。
“得罪皇上的人可不見得是索額圖,既然叔公你也覺得索額圖沒道理保徐乾學,那你以為皇上會如此認為嗎?”更何況胤礽做得極其小心,最初呈上彈劾奏折的那幾人,除了同是滿洲官員之外便是風馬牛不相及,怕是沒有人會想到他們都是在太子爺的授意下為之,而明珠認定了是索額圖,也不過是因為他一貫與自個作對唱擂臺的德行而已。
“大爺這話的意思是……”明珠猶豫地問着,心裏頓生不妙之感。
“叔公,你讓人參張汧又暗指徐乾學沒有刻意避人耳目的吧?”
可不是,張汧這人德行敗壞,不僅貪膽子還大,對他不滿欲參他一本的人早就不少了,而起初張汧與明珠是一黨的,明珠也怕他的罪行若是被其他人揭到康熙面前去自己難逃幹系才會先發制人出了手,所以故意找了與他走得近的湖廣道禦使彈劾了張汧,原本就是為了在康熙面前撇清他對自己的懷疑,只是壞就壞在他在同一張折子裏把徐乾學也給帶上了。
且不說徐乾學收受賄賂是真是假,雖然沒有證據,但明珠原本的打算是如此一來徐乾學就算為了避嫌做做樣子也得辭官回去待個幾年,可是現在因為不知是出自索額圖還是其他什麽人的手筆導演的一出鬧劇,惹惱了康熙是必然的,康熙要保這些南書房大臣也是必然的,那麽這被遷怒的第一個将炮火對準南書房大臣的人可不就成了他?
想通這點之後,明珠心中一凜,康熙是個什麽性子的,他自然清楚得很,就算明知道他只是針對徐乾學無意挑起滿漢之争,但這事畢竟是打他這裏開的頭,真要追究起來,惹惱皇上的那個人可就是他了。
“所以,叔公您還是主動去給皇上請罪吧。”
胤禔這麽說似乎也是唯一的解決法子了,主動請罪總比等着康熙怪罪到頭上來得好,明珠嘆了嘆氣,道:“奴才一會兒就進宮去吧。”
而明珠去的卻不怎麽是時候,胤礽也在,在幫着康熙批折子。
西暖閣裏,明珠跪在地上,康熙懶洋洋地靠在榻上,沉着臉看不出什麽表情,胤礽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麽。
“皇上,奴才做錯了。”請過安之後,明珠便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了。
“你何錯之有?”康熙冷冷反問。
“奴才一心想着為皇上分憂,卻是太着急了,在沒有真憑實據前就急着讓禦史上折子彈劾,卻不曾想會被人借機滋事,是奴才考慮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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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着折子的胤礽微撇了撇嘴,這個明珠,說是來請罪的,結果一開口就是繞着話的撇清關系,當真是老奸巨猾。
康熙蹙起了眉沒有應答,而明珠繼續道:“徐尚書是天子近臣,奴才無端地以小人之心揣測其德行,是對皇上您的不敬,一切都是奴才的不是,事情既然因奴才而起,奴才願一力承擔全部罪責。”
“皇上複起臣之時,曾言要奴才心向朝廷,心懷社稷,明辨是非,顧全大局,這才沒多久,奴才的老毛病又犯了,奴才愧對皇上您的厚愛,心中委實難安,還請皇上嚴懲奴才。”
沉默了許久,康熙終于是緩緩開了口,卻是對着胤礽說的:“這些折子朕看着差不多了,剩下的朕來處理便行了,你先回去念書去吧。”
“那兒臣便告辭了。”胤礽很幹脆地就跪安退了出去。
離開乾清宮後,胤礽也沒有回毓慶宮去,而是直接去了慈寧宮請安,與太皇太後閑聊了一陣退出來時便遇上了也來請安的胤禔。
胤禔一反往常的熱諾,很規矩地與胤礽見過禮便準備進去,胤礽微微皺眉,猶豫間已經先開口喊住了他:“大哥,一會兒若是無事,給烏庫瑪嬷請過安之後去一趟毓慶宮吧,我有話與你說。”
胤禔愣了一下,而在他回過神來之前,胤礽已經大步走了。
于是給太皇太後的請安也變得敷衍起來,草草閑聊了幾句胤禔就找借口離開去了毓慶宮,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卻實在是猜不透,太子爺主動邀請他去毓慶宮到底是想說什麽。
懷着這樣忐忑的心思,胤禔收回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念頭時,已經站在了毓慶宮惇本殿的外頭,通報過後很快便有人出來把他給領了進去。
他進門的時候胤礽正坐在炕上看着書,一手扶着書本,一手抱着暖手爐樣子很惬意,在胤禔輕喊他的時候才轉過頭來,眼裏浮起了笑意,笑着沖一旁的椅子微擡了擡下颚:“大哥坐吧。”
奉過茶後,一衆人都被揮退了下去,大殿裏就只剩下他們倆,胤禔越發不明他到底想做什麽,滿眼懷疑地看着他,猶豫着道:“保成,你叫我來,是想說什麽?”
胤礽盯着他看了一陣,直看得胤禔渾身不自在,才從袖子裏抽了個折子出來,遞到了他面前,緩緩道:“大哥看看這個。”
胤禔疑惑地接過去,這一看卻是分外詫異。
又是一封彈劾的奏折,而這一回被彈劾的人卻是前任江蘇巡撫現任禮部尚書湯斌。
而這被彈劾的罪名也是非同小可,說的是之前湯斌卸任巡撫之職奉命入京之時,曾寫布告告慰當地百姓,而當中的一句“愛民有心,救民無術”實有诽謗侮辱皇上之嫌,而其在奉旨編修明史時亦不顧他人勸阻,将前朝的抗清之士編入史冊,大有彰顯功勳之意,實乃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胤礽道:“上奏的這個叫梅鋗的禦史大哥也許不認識,不過去問問明珠,他一定有印象。”
胤禔心裏咯噔一下,神色沉了下去:“太子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胤礽嗤道:“爺派人去查過了,梅鋗與那個被撚回家了的餘國柱有表親關系,私交也不錯,餘國柱與明珠當年是何等親近想必大哥比爺清楚。”
“不是明珠做的。”胤禔說得很肯定。
湯斌雖然也是翰林出身,但彈劾他與彈劾其他人不同,且不說他幾年前就被外放為了一省巡撫并不在皇帝身邊任職,而這上奏的禦史本身也是個漢臣,是決計不可能與其他那些混為一談的,再來這折子上所參之罪名擺明了是有将人置于死地之意,這仇可是有夠大的。
雖說明珠确實在心底記恨湯斌,要知道當年參他與餘國柱的那個禦史郭琇就是湯斌給舉薦上來的,會遷怒他一點不稀奇,但是要針對他也不急于這一時,明珠更不會傻到挑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去給自個惹麻煩。
所以很顯然的,是有人想報私仇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胤禔不信是明珠做的,胤礽自然也不信,他道:“你不用急着幫他争辯,爺也沒說是他做的,爺只是提醒你,你的那些個奴才也不是個個都聽話的,你不看着小心他們給你惹火燒身。”
“那還真是多謝太子爺關心了。”胤禔說得沒好氣,他現在的心境與剛踏進這毓慶宮之時簡直是天差地別了。
“你別嫌爺的話不好聽,爺說的事實,你說這折子不是明珠授意的,皇上卻未必會這麽認為,你想想這封折子呈到皇上跟前去他會是什麽反應,湯斌确實會垮,但明珠呢?他這會兒還在乾清宮痛哭流涕地請罪呢,這轉過頭來的又對皇上親近的漢臣下手了,你讓皇上怎麽想?皇上就算辦了湯斌也必然會徹底被明珠給膈應了,他能讨得到好果子吃嗎?”
這些話還真不用胤礽來提醒,胤禔心裏清楚得很,他不過是對胤礽的目的好奇而已,于是幹笑道:“太子爺這攔下折子與我說這番話是要幫明珠?”
他說着又搖了搖頭:“不可能,你是想保湯斌?這位禮部尚書也是太子爺的人嗎?”
既然都說穿了,胤礽便也不隐瞞了:“這封折子是在內閣票拟前有人将之送到了爺這裏來的,确實是爺把他給攔了下來,反正這折子呈到皇上面前去誰都讨不了好,又何必再去給他添麻煩。”
胤禔雖然已經隐隐猜到了他必然會這麽說,真正聽到也還是很驚詫:“太子爺的膽子當真是夠大的。”
私下裏攔截奏折掩而不報這種事也敢做。
胤礽笑了笑,道:“我不說,你不說,你再管好你那不知死活的奴才,讓他別再滋事,還會有誰知道?”
“太子爺這算是與我做交易?”
“你覺得是便是。”
“湯斌值得你這麽幫他?”
曾經,這個人是他的師傅,最後卻含冤而死,他不忍心看他再重複一次這樣悲慘的命運而已。
胤礽微怔,随即轉開了話題:“茶涼了,我再叫人給大哥換一杯吧。”
胤禔見胤礽明顯是不想說,便也作罷了,接過那折子塞進袖子裏,便當是同意他這交易。
新的茶重新沏了上來,胤礽端起來抿了一口,目光也轉向了窗外。
胤禔的視線跟着過去,落在露臺上那開得正豔的花朵上,目光收回時觸及胤礽與方才的咄咄逼人相比此刻顯得要柔和得多的側臉,心下一動,道:“保成,你記不記得,你以前也送給過我一盆這樣的梅花?”
“嗯,”胤礽随意點着頭:“都好幾年前的事了,不止是給你,是人人有份。”
胤禔笑得無奈:“總之你是送了給我。”
胤礽的視線轉了回來,不解地看向他,不大明白他着重強調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花我還挺喜歡的,要是太子爺能再送一盆給我就好了。”
胤礽聞言嘴角抽了抽:“喜歡你拿去便是,随便你。”
“謝謝。”
這句話胤禔說得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