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奔

深夜,餘府門口,三輛洋車,幾盞皺皮白燈籠。

夜莺換回一身白衫,坐在打頭的那輛車上,聽餘夜昇說話:“票你拿好了,船的名字叫阿拉密司號,上船找一位姓錢的先生,他會在大餐間裏等你,除此之外誰喊你,你都不要搭理。”

“昇爺,你不同我一起走?”懷裏裝着家當的手提包都不要了,夜莺騰出手拽他。

餘夜昇拍他的手背,手是冰涼的,像在井水裏沁過:“我在你後頭就來。”

他想從夜莺的手掌心下把袖子扯出來,但沒成,小東西拽得太牢了,順他的手看上去,便瞧見一張硬氣的臉,硬氣到明明瞳中蘊着湖光一樣掬不住的淚,他也不肯叫它落下來。

餘夜昇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同我一起走,風險太大。我一個人,還方便些。”他伸出手指,沿夜莺的眼睑若有似無的摩挲,唰的,熱乎乎的,指頭就濕了。

用來逃命的時間吶,被一滴淚牽絆,軟了,化作柔腸。

在場的哪見過自家大哥這般耐心的溫存,心裏記着是不能看的,于是便打着燈籠,裝不經意地背過身,可眼神偏鎖不住,不留神就要從頭發絲的縫隙,從抻腰的肩膀臂邊,溜那雙有情人,悄悄瞥他們。

吓,他們的阿哥,在明堂堂的月下,大庭廣衆的,親一個男人呢。

“怕麽?”餘夜昇的頭幾乎要貼着他的腦袋,手就擱在夜莺嘴邊,岔一道呼吸,便是一個吻,可他沒碰他。

反倒是夜莺,記仇似的,張大嘴,狠狠反咬餘夜昇,攢着淚,他先點頭,然後用力搖了搖。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表情,餘夜昇一時無法将他搞懂,有彷徨,有依賴,更多是憂心,卻半點不由自己,全都系在餘夜昇身上。仿佛前頭橫着一場鴻大的劫數,卻又因為眼神交彙的一瞬變遷,挺直了胸杆,義無反顧地接受了。

“對了。”餘夜昇從他嘴裏抽出鑲了牙印的手指,笑得快慰,“什麽都不用怕,你是我的人,天塌下有我扛着。”

老六掐了懷表上來提醒:“阿哥,辰光差不多了。”

“坐好。”餘夜昇認真地對夜莺講,怕他不答應,故意要嚴厲些,他放開他,手扶洋車車篷,用勁推了一把,“走吧!”

車輪在瓯臾的彈格路上滾了幾米,夜莺突然叫:“昇爺!”來不及等停穩,他就從那頂黑油油的車篷子後頭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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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夜昇沒走遠,他甚至沒有動,一下子,就抱住撲過來的人。

“你的珠子呢?!”夜莺撸他的袖子管,在他的手腕上找,找完一只,找另一只,“怎麽沒了!”他急了,“出門的時候還帶着!”方還能忍的淚,這會兒收不住的流。

餘夜昇捧他的臉,抹他濕糊糊的眼簾:“這兒呢!”從衣領下頭,他拽出一根長長的佛珠,讓他瞧,“繞手上礙事,我戴着呢。”

夜莺顫着肩,打出一個哭嗝,愕了。白淨的腮幫上兩道水色的痕跡,蜿蜒到嘴裏,慢慢漾開一抹笑。

“這個也戴上。”白衫裏摸出根紅繩,扯頭一枚亮锃锃的銅板,一看就是日夜不離身的物什。

夜莺脫下來,也不管合不合适,往餘夜昇脖子上套:“到了香港……不!上船,一上船你就要還給我。”怕他不來,他定要拿個東西綁着他,像與他立個誓,“可千萬……別給我弄丢了……”

餘夜昇抱着他,狠狠揉了揉,想都不想:“好。”

到了碼頭,阿三竟然在,蹲在幾袋高高摞起的黃沙上,陰測測等他。一見夜莺的車來,立馬拍褲子跳下來。

夜莺害怕他,縮膀子貼住車篷,避老三的手:“昇爺呢?”他作數要等到他來。

“先上船。”阿三憋着氣,把人拖下來。

“昇爺不到,我是不會走的!”夜莺和他犟,鞋子在沙泥地上蹬,塵土把白衫的袍角都染灰。

老三沒心思和他繞,直接喊來兩個兄弟:“綁上!”他可不是餘夜昇,沒工夫和夜莺磨洋工:“送到船上去!”

夜莺一下子開竅,為什麽是老三,餘夜昇知道他怕他,可還是讓他來。

——他騙我……

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夜莺居然掙脫兩個身板寬他一倍的男人,沖到老三跟前:“昇爺是不是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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