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索命夜
冬至已過,天氣驟寒,飄起了鵝毛大雪,還沒到二更的光景,杜若就發起高燒告病散了場,披着鬥篷踩着積雪帶着滿身寒氣地回了屋子。
因為金櫻子畏懼火氣,杜若的屋子裏這一個冬天都沒生火了,她自己也凍地夠嗆,再加上需要滋養金櫻子,身體便日漸虛弱起來,起初為了賺錢還強撐着,随着天氣越來越冷,杜若越發覺得體力不支,終是告了假,回房歇息。
這病怏怏的身姿,倒是贏得不少客人稱贊如同柔柳扶風、西子捧心,以往杜若沒被人誇過,可聽着客人的誇贊還是有些懷念曾經那個健康利索的身體來。
杜若昏昏沉沉地摸索回了房,房間裏黑燈瞎火也是冰冷一片,杜若連寬衣的力氣都沒有了,和衣便躺在了床上。
金櫻子也因嚴冬的到來越發畏寒,瑟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杜若正發着高燒,那高于常人的體溫讓金櫻子如同聞到血腥的蝙蝠一樣撲了上去,寒涼透骨的身軀糾纏在杜若虛弱不堪的身體上。
杜若依稀恍惚覺得自己像一條離了岸的魚,被慢慢抽幹水分,昏睡中又放佛看見鈴蘭的臉龐,依舊是美麗溫柔,關切道:“若兒,你不該沉迷在美貌中,趁早退步抽身呀。”
杜若猛地清醒過來,拼盡全力推開金櫻子:“求你放開我。”
金櫻子哪裏肯就此罷手,不依不饒地緊抱着杜若,因為寒冬而現出了尖銳的刺穿透杜若的衣服,紮破肌膚滲出斑斑血跡,金櫻子更是瘋狂了,竟吞噬起杜若身上滲出的血液來,杜若昏倒之前看到的是漆黑的夜,呼嘯的北方夾着大片的雪花,金櫻子深夜裏發着紅光的眼珠,妖物就是妖物。
杜若的第二天下午被班主叫人喚醒的,雪已經停住了,太陽高高照起,屋外潔白一片,顯得十分明亮,房裏生了一盆炭火,上面架着一把水壺,呼呼地冒着熱氣,這才是在人間的感覺。
來探望她的是昔日相好的小姐妹連翹,關切道:“若姐姐這是怎麽了,這一病就這麽厲害?班主給你請了大夫來開方子了,且好生養着吧。”
“嗯。”杜若含淚點點頭,金櫻子來不及走,化成一段枯枝在被窩裏,只怕是好不了了吧,當初只想着借着金櫻子的妖法多賺些銀錢,哪知把命都要陪上。
“要我說若姐姐也真是個沒福氣的,昔年都平平安安的,卻沒能紅起來,今年好不容易□□了,誰料又落了這麽個病根,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病,怎麽就好不了呢?”連翹一面給杜若喂着藥一面感慨道:“這人也真是奇怪,你說我們以前一二十人一起住那陰暗潮濕的小破屋,什麽病都沒有,如今姐姐一個人住着這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到三病兩痛的。”
杜若自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
入夜時分,客人越來越多,連翹也不能久呆,囑咐了杜若幾句便去了前堂彈琵琶去了。
金櫻子也趁着夜色現了身,看起來并無絲毫愧疚之意,徑自走到火盆前,将壺裏的水傾盆倒進炭火裏,揚起了一屋子的水霧。
杜若滿眼絕望地看着她,金櫻子依舊的滿臉嘲諷的笑:“怎麽?後悔了?不過答應了的事必須兌現,冬天還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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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真的要我的命麽?我死了對你有什麽好?”杜若質問道。
“昨天下雪我也消耗許多,若不這樣我也會沒命的。”金櫻子說得理直氣壯:“至于你死不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杜若哀嘆道:“怎麽這輩子就犯了金櫻子的沖。”
“這話叫怎麽說?”金櫻子奇怪道。
杜若凄慘地一笑:“我小時候生長在鄉下,去後山砍柴的時候,一不留神失足摔下了山崖,那山崖上長了好大一叢金櫻子,都占了半壁山崖,我就這樣掉進那叢金櫻子裏,那滋味…那滋味…就跟昨天被你抱着一樣,幸虧沒有臉沖下掉下去。”
“所以你就恨上那株金櫻子?”金櫻子冷冷地問道。
“哪有這回事。”金櫻子連忙道:“若沒有那株金櫻子我就直接掉下山崖了,我還念着它的好,還給它澆過水呢。”
“可你澆的是開水。”金櫻子質問道。
杜若思及往事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人家那會兒還小,哪裏懂這些,看大冬天的,樹上都結冰了,那壺開水還是我一路捂上山的呢。”
金櫻子聞言也忍不住笑了。
“那你呢?怎麽就從一棵樹變成了人呢。”杜若雖是心有芥蒂,倒依舊不讨厭與她說話。
“我一直長在一處崖壁上,已過百年了,漸漸地有了意識,只奈何沒有契機,沒能得道,直到後來沾染了人的生氣和鮮血才幻化成人形的。”金櫻子平素不繁多話,今日倒不避諱了。
“那你一直這樣修煉下去是不是就能成仙了?”杜若問道。
“不,從一開始就沒人提點我怎麽在正途修行,更無法在仙籍裏登記在案,如我這般吸食活人生氣過活的遲早要遭天譴吧。”金櫻子淡淡說道。
杜若沉默,覺得金櫻子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大約是金櫻子那一次喝夠了生氣,也可能是擔心杜若真的死了難以找到下一個宿主,金櫻子一連幾天都很規矩,将自己蜷縮在床角,幾乎是不碰觸到杜若的身體。
寒冬裏生重病,又無人看管,一時也難以痊愈,連翹雖說會送來一日三餐,卻終是不能時時照顧着她。
水壺裏的水見底了,杜若唇焦舌燥,卻不敢喚人,卧病幾日班主很是不滿,杜若才□□不久,卻三天兩頭地缺席,這是鑒華苑的大忌,鑒華苑裏的花多得看不過來,只有趁着最美的時候綻放自己,才能博得賞花人多看幾眼。
杜若閉目養神,朦胧中聽見有水聲,睜眼一看,見金櫻子正手執水壺往茶杯裏倒水,倒出的水冒着絲絲熱氣,遞到杜若跟前。
杜若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暖呼呼的水淌過唇齒間,整個身體都熱乎起來,才如夢初醒:“你從哪兒弄來的熱水?”
“後邊的小廚房裏燒着水,就順便提了一壺來,還要麽?”金櫻子提着手中的水壺問道。
杜若如同久旱逢甘霖,連連點頭,一口氣喝下三杯才回過神來:“現在是白天,你怎麽敢現身走出去?要是讓人看見了如何是好。”
“屋裏待久了,出去透透氣。”金櫻子依舊是不鹹不淡的口氣。
“可你不是最怕煙火氣麽,去廚房做什麽?”
“不做什麽。”金櫻子對不願意回答的話永遠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口氣。
杜若不再多問,許久才說:“謝謝你。”
金櫻子一笑,化作了一株小灌木躍上了窗臺的花盆裏。
杜若想着她方才的那一笑,比不笑還難看,其實她也只是一個無助的女孩子,只是相貌醜陋所以世人都不憐惜,鈴蘭說女人不該美麗,是真的麽?
杜若漸漸恢複了,而金櫻子也規矩了許多,只是吸收一點杜若散發出來的熱氣,并不十分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