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棠棣

我曾問過鐘離毓,你殺過人麽?

當時他狠狠地賞了我幾個爆栗,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這斯文樣兒,我能去殺誰?本公子可是連雞都沒殺過。”

我又問他:“那殺人是像殺雞那樣殺麽?”

“你怎麽老問這問題?”他問我。

“也沒什麽,就是最近看無邪公子的書裏寫着‘大刀一揮,那腦袋便像球一樣咕嚕咕嚕滾一地。’感覺有點瘆人。”我道。

“無邪公子的書能看麽!那不是小孩看的書!”說完他又惡狠狠地離開了,還嘟囔着,“清寒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這寫的都是什麽勞什子!”

我沒告訴他,其實那書都是無邪公子送我的,不單有這,還有那些赤身裸體的書,只是那時我年紀小沒看懂,以為兩個人脫光了衣裳在打架。若是鐘離毓知道了,不知結果會如何。

此時,我仰頭看着那騎着馬的一群人,個個長得高大威猛,手持大刀,其貌不揚,頗像無邪公子小說中的人物。

長這麽大我還沒遇過這樣的事。

那為首的漢子頭纏紅巾,豹眼腸唇,□□在外的小腿盡是旺盛的毛發。他大喝一聲:“哪來的小子,不知爺爺這玢山的規矩嗎?”

“我們是從外地來的,怎麽可能知道!”阿三理直氣壯道。

“哼,要想從這裏過去,得留下買路錢。”那漢子晃晃手中的大刀道。

“你這純屬……”

“好,我們給你,望各位讓條路出來。”我捂住他的嘴,賠笑道。

“公子”阿三拽拽我的衣袖。

我搖搖頭,錢財乃身外之物,命才是第一位的。将身上的錢袋悉數解下,遞給那漢子。

他将錢袋拿到耳邊搖了搖,露出一口大黃牙猙獰地笑道:“算你們知趣”

“煩請讓開吧!”我道。

“不過看你們倆長得也不錯,回去給我們大王做壓寨夫人如何,那個小厮就留下來燒水做飯吧!兄弟們,你們說好不好!”那漢子高聲道。

“好!”衆人皆舉起了刀歡呼。

今天出門絕對忘了看黃歷,不然怎麽會碰上這群無賴。

“你們這群強盜,無賴!”阿三走上前憤憤道。

我正想攔他,可晚了,那漢子一聽便惱羞成怒,揮刀而去。我立即想起了書中的場景,縱然害怕,但我不能讓阿三白白送死。

我忙将地上的一塊石子踢過去,打偏了他的刀,阿三才能幸免于難。

“臭小子,看來爺爺得給你們點顏色看看。兄弟們,綁了他們回去找大王邀功去!”他帶頭沖了過來。

我一個人對付他們是綽綽有餘的,可是如今我得保護兩個人,還得應付那些暴徒,不免有些吃力。況且他們常年如此,光是力氣便強我百倍,而且我早被毒日頭曬得不爽,此刻更無多少精力了。再者,我還不能用法力。

更痛苦的是我沒有兵器!

正當我苦苦支撐時,身後傳來“铛”的一聲,卻見一個大漢的刀被打飛。

“你怎麽來了”我驚喜道。

“小爺若不來,你們估計成冤鬼了。”他說話的功夫,又打趴了幾個大漢。

“小心!”趁他朝我說話時一個大漢提刀向他後背刺去,我腦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

十指連心,這種痛是莫名于口的。鮮血順着指縫淌下,皮肉翻開,血肉模糊,可見割得極深。

他回頭,極驚愕地看着我,那眼神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我看不懂的東西。

僅是一剎那,他踢開了大漢,刀猛地擦指而過,更是加深了傷口。鮮血飛濺,他捧着我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只是慌張道:“你怎麽樣,沒事吧?”

“喂,你們的人在我們手裏!想要他們回來,就帶夠錢來山頂找我們!”那大漢哈哈大笑道。

我看去,西施與阿三已被捆起來了。那大漢将他們拖到馬背上一哄而散,只餘蹄下滾滾黃塵飛揚。

我正欲追去,雲裳卻攔住了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你這樣子也幫不了什麽忙,我們從長計議。”

我沒吭氣,他卻一把将我抱起,乘風而去。我從不知道他的輕功如此好,仿佛是一只燕子,敏捷無比。

下山後,他尋了客棧,并讓小二去請大夫。大夫說割得都能看見骨頭了,讓我這一兩個月內不許動手。臨走前還偷偷地對雲裳說什麽,你得好好看緊他,要是割腕就不得了了……切,當我是聾子麽!

燈火搖曳,一如他顫抖的手。他用抹布将我慘不忍睹的左手擦拭幹淨,然後仔細地倒勻藥末,火辣辣的痛感傳來,我差點咬破了舌頭。接着,他又替我包紮好。

一切收拾好後,他轉身,壓抑道:“我去叫小二準備吃的”

我點點頭,卻在他關門的一瞬間,看到他閃閃發亮的眼,如珍珠般剔透。這孩子,就是倔強,不願讓人看到他軟弱之處。

話說,我以後穿衣吃飯怎麽辦,用一只手?我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包得像粽子似的左手,幸虧沒斷,不然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星河低懸,遼闊無比。有夜風襲來,嬉戲燭影。窗外萬家燈火皆已寥寥無幾,但每盞燈背後一定有個等待歸來之人。這份思念,只有燈火知曉。

我很不開心,很不開心。原因是,雲裳在幫我脫衣裳,真是太尴尬了。于是只好轉移話題:“你多大了”

“十五”他道。

“比我小一歲,我十六。以後我喊你雲弟可好?”豈止是大一歲,是鐘離毓非說我十六的……許是看我還是太沒經驗吧,畢竟我對人世一無所知。其實,我早已忘了自己真實的年齡了,忘了也好,不用再想起了……

他愣了一下,生硬地點點頭。

我呼了一口氣,微笑道:“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雲弟,我只有一兄長,以後,便是我照顧你了。”實話說,我也是有私心的,做兄弟,要好得多,至少不會……

說剛說完,他面無表情道:“好了,睡覺!”

“你不回去睡麽?”

“我若回去睡,你半夜想喝水了,亦或是掉床下了怎麽辦?”他睥睨着我道。

結果就是,同床而眠。

我又夢見那女子了,只見她躺在床上,衣裳被粗大的手撕破。畫面開始模糊,只看見她流下兩行清淚。

似乎那女子愛穿白衣,不然,怎麽老夢見她白衣的樣子。再者,我倆之間不知有什麽淵源,難不成我前世負了她不成?

我沒睡着,還是去了趟玢山。

雖然手不能用了,畢竟還有法術,可來去自如。費了些功夫才找到他們的巢穴,一個隐秘的山洞。走進去後,四周漸漸寬闊起來,逐漸看見齊整的屋舍,一派祥和,倒也不像賊窩。若不是看到那插着的大旗,我真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守衛的都睡着了,我找了個守衛最多的地方,心想,人應該就在這裏,于是便穿門而入。

一進去,我就呆了,裏面看着倒像廂房,哪是牢房。撓撓頭,正準備出去,卻有聲音從裏面傳來了。

“站住”

我轉身,只見那人一襲山水微瀾墨藍衣,頂發束于寶冠之中,兩側鬓發垂下,眉似峰聚,眼若波明,攘月清霜色,露華重菊花,來時如風,去時扶柳,華容絕世,天地人間。

“你是……”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許久未見過生人了,你是誰?”他的聲音如珠玉落玉盤,極是悅耳。

“我叫琉璃,我的朋友被他們擄走了,我是來救他們的。”我道。

“怪不得今日他們擺宴慶祝,原來如此。你的朋友應該被關到偏房了,就在東面,門前有棵樹的便是。”他坐下來緩緩道。

“哦,謝謝你,請問你是……”總覺得這人不像普通人,太有仙氣了。

“我也是關在這裏的犯人,姓李,名長庚。”他道。

“我可以救你出去”

“多謝你的好意了,只是時候未到。”他搖頭道。

我也不好強求,便朝他拜了拜便走了。按着他說的法子,很快便找到了地方,進去一看,卻發現他倆都被捆在地上。阿三似乎睡着了,西施動了動身子,擡頭看見了我。

“你怎麽來了?”他道。

“我來救你們”我說。

“現在還不行,這夥山賊勢力不小,不知做過多少壞事,就算救了我們,他們還是會繼續害人,我聽說他們的大王是個英勇的女子,若想救我們,只能去找她。”

“好”

“現在還不急”他道,“我們還需要官府的幫助,你去豐士找秦麟,他是鎮守豐士的将軍。他一定會幫你的。”

“好,你多保重。”我道。

“嗯”他點頭,目光卻突然觸及某處,“你的手怎麽了?”

“沒事,不小心傷着了,養幾天就好了。”我安慰道,“你多加小心”

“嗯”

我心虛地回到房裏,四周靜悄悄的,我吐了一口氣,卻突然發現床上沒人,心立馬又緊張起來了。這下完了。

“你去哪兒了!”雲裳從門外進來道。

“呃,茅廁……”

“去茅廁用得了這麽久?亥時去的,醜時才回來?”他走近我,我不用想也知道他生氣了。

“我,其實去山上了,也找到他們關押的地方了。杜若讓我去找豐士的将軍秦麟。”我如實道。

“你都這樣子了還亂跑,手是不想要了嗎!”他用手猛地拍向桌子道。

我忙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別把人家都吵醒了。再說,我用的是腿,又不是手。”

他看着我良久,緩了緩神情道:“睡吧,明日去豐士。”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

後半夜,睡得極輕,迷迷糊糊中,夢到了他。他手裏拿着糕點,一雙眼孤獨而澄明,他幾乎有點祈求道:“我給你糕點吃,我們就做朋友好嗎?”

我沒敢過去,我拒絕了他。他眼裏湧現出痛苦,絕望,就像幹涸在沙漠裏的枯草,輕挼便碎。我看着他,一步步後退,他說:“我這一生,便好似蜉蝣,醉不得,醒不得。我這一生,真是個笑話!”

我的瞳孔驟地掙大,那後面,是萬丈懸崖!他微笑着,蒼涼地,滑下……

“不要!”我驚醒,吓了一身冷汗。

已是白日,陽光刺眼,我坐起身來,突然就抱着頭哭了。

我不是那個小白鼠了,他也不是那個孩子了,我們之間,隔的不僅是蓬山,更是滄海桑田。

“你怎麽了?”一個聲音傳來。

我忙擦幹眼淚,下床穿衣。“沒事,只是想家了。”

“我還以為你想杜若想得哭了”雲裳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我的方法。

“你多想了”我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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