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娥皇
不認真看還不知道,這家夥今天竟然穿了一身紅,從頭到腳都是紅的,灼傷人眼。
“你要成親麽,怎麽穿如此喜慶?”我道。
“我學老萊娛親如何?”他将我手中的面巾拿走道。
“乖兒子,真孝順!”我一改常态呵呵道。
“去你的,小爺還不願意呢!以後自有孩子孝順你的。”他踢我一腳道。
“我是不會有孩子的”我苦笑道。
“為何?”
“沒相好的怎麽生,你給我生?”我打趣道。
“你怎麽不去死!”他端着盆奪門而出。
當打算去豐士才想起,若過去還是得翻過玢山,頓時石化。我無奈,只得偷偷在半夜寫了封信放在秦麟床頭。這事固然得瞞着雲裳,但又不能不救西施他們,我便打定主意去一趟玢山找他們的山大王商量商量。
比起山大王,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那藍衣男子。難不成他是山大王的後宮?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頓覺自己思想龌鹾不已。
然而,我沒有去成玢山,雲裳不讓我去,說什麽讓我好好養傷,在他回來之前不許亂跑。切,當我是三歲小孩麽?
極其不喜夏天,又熱又悶,樹葉被曬得發亮,連一絲涼風都是一種奢侈。想來這時候,鐘離毓那家夥肯定是潇灑極了。也對,許久沒見他了,倒有點想家了。
說來自己的身份,也是極其尴尬的。我不是原狐王的親生孩子,只是他從虎口裏撿回來的,但是他對我很好很好。當初那些長老還一直嘟囔着狐王不續弦,等狐王領我回去時,他們皆驚訝地收不住下巴。
提起那些長老就是一肚子氣,一大把年紀了不好好養生,成天管些雞毛蒜皮事兒,他們最拿手的就是唠叨,此功夫非幾百年是練不成的。我聽聞人間有能說會道者能将死人說活将活人說死,這在幾位長老面前完全是小菜一碟。長老一開口,泰山都要抖一抖,也不知他們是怎麽坐上這位置的,也不知狐王是如何忍受的,不愧是狐王,肚子大得能撐下幾個長老……
我百無聊賴地在房間亂轉,轉得頭暈眼花,不由地坐下來倒杯水喝。一低頭,倏然瞟見床腳處有什麽東西。好奇心驅使,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小瓷瓶。雕花細致入微,美不勝收,打量了許久,然後拔掉塞子放到鼻尖聞了聞。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漾在嘴角,腦中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
下樓随意尋了個位置坐,看着人來人往街市喧嚣,也是一種樂趣。旁人的對話卻不由地鑽進了耳中,驅逐不得。
“你見過玥王嗎?”一商人模樣的人小聲道。
“怎麽,你見過?”他對面的人問道。
“我是沒見過,可我有一遠方親戚在那兒當差。聽他說這玥王長得美若天仙,如花似玉,還有人說他是女扮男裝,是女王。”那人執箸悄悄道。
“這也奇了,真如你所說的話,那原來的玥王也非容貌出衆者,怎麽生出的兒子倒成了美男子?”
“嗳,我聽說他不是親生的,是從外面領回來的。”那人笑道,“能有這份殊榮,多少人磕破腦袋也求不得。”
“說得也是,真是賺了。來,幹一杯。”
二人繼續飲酒。
我倒深思起來,那這玥王來大慶作甚,還跑丢了,難不成是躲起來了?美若天仙,能比玉生煙美嗎?不對不對,美是不能比較的,到時一定得去玥國看看。
我端起酒杯,玩弄一番,酒香醇厚,清澈如泉。僅剎那,手中便空空如也。
“回來了”我淡淡道。
“嗯”他一飲而盡,“好酒”
“見到山大王了?”我望着他靜靜道。
“沒,但那小喽啰說山大王外號娥皇,是個極其能幹的女子。我只看了下杜若關押的地方,他們暫時沒危險。”雲裳道。
“你如何混進去的?”我問道。
“你沒聽說過易容術麽?”他乜斜道。
“真是用人皮弄的?也太殘忍了。”我寒毛豎起,毛骨悚然。
“不殘忍不殘忍”只是将人臉揭下而已。
“那你這臉皮也是假的喽”我摸摸他的臉道。
“切”他拍開我的手,兀自喝酒。
“我好像從沒見過你穿白衣”我無意道。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是仙子呀!”他不滿道。
“不是,我是認真的。”我攔住他喝酒的手。
他看着我的手,突然擡頭,眼睛深邃幽深如潭,聲音也是壓低了許多。“你不覺得白色雖然看起來很幹淨,其實很髒麽?一旦沾染了別的顏色,立即變成了最髒的顏色,永遠無法回複原來的模樣,只能一直髒下去。”
“你想太多了”我摸摸他的頭,像摸貓一樣。“小孩子家的,成天想什麽呢!”
“吃飯睡覺打豆豆”他慵散道。
“豆豆?誰啊?”我問道。
“你呀!”他從鼻子裏哼出來道。
“盡會耍嘴皮子,你娘怎麽教你的!”我敲了他一下頭。
“我娘早死了,估計都成灰了。”他面不改色道。
“你爹呢?”
“一起死的”他道,“我出生沒多久他們就死了,我是被養父養大的。”
“你沒有別的兄弟姐妹?”我問道。
“沒有,估計那老頭也沒功能生,不然怎麽沒子嗣,所以才将……”他突然止住了接下來的話。
“所以怎樣?”
“怎樣你個頭呀,問那麽多幹嘛?難不成想入我們族譜?”他白我一眼道。
“……”真是吊人胃口。
娥皇乃堯之女,堯将王位傳給舜時,也将他兩個女兒——娥皇與女英,一并嫁給舜為妻。
而那玢山的大王,竟然以此為封號,可見是巾帼不讓須眉,獨樹一幟。我倒想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能冒然與三從四德背道而馳,占山為王。且官府也沒人管,應該是有實力的。
雲裳帶着我,極輕松地上了山。還未到石洞前,便被放哨的逮住了:“什麽人”
“帶錢贖人的”我高聲道。
不一會,便有人從石洞出來,領我們進去。上回來時是夜裏,四周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什麽玩意兒。此時一看,卻發現這裏是別有洞天,可謂是世外桃源,且有村落,也是有人煙的地方,看來他們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惡人。
一路古樹參天,鳥鳴聲韻,尋常阡陌,狗吠雞叫,頗有山村之樂。将我們領至一門外後,那喽啰喝道:“錢呢!”
我将荷包掏出來遞給他,他接過去掂量掂量,不高興道:“這麽少?”
“抱歉,砸鍋賣鐵,也只能湊成這些了。”我道。
“好吧,等着。”小喽啰進屋裏,不一會便出來了,“跟我去領人吧!”
“有勞帶路”我皮笑肉不笑道。
“你不是帶了不少銀兩嗎,怎麽不給他們?”雲裳在我耳邊低聲問道。
“笨死你”我瞪他一眼,“他們看着也不像壞人。”
“不像壞人還能差點砍斷你的手?”他聲音突然放大道。
“說什麽呢!”小喽啰回頭道。
“沒事沒事”我捂住他的嘴,威脅道,“再亂說話我廢了你!”
門被打開,一眼便瞧見杜若跟阿三,二人皆消瘦不少,正欲踏進,卻見另一個小喽啰跑了過來,跟那喽啰私語了一陣,那喽啰一聽,忙關上了門。
“幹什麽?”我問道。
“大王要見你們!”他道。
就差一步就成功了,我垂着頭,只好又跟着他們走了。
“切,剛才把錢都給他們不就得了,多生枝節。”雲裳道。
我懶得理他,一路上悶悶不樂。門被打開,小喽啰一把将我們推進去,然後關上門。
“什麽情況?”我郁悶了。
只見這屋子擺設平常,桌椅齊全,右邊有一垂簾,估計那大王就在裏面。還未想完,只覺有一鋒利之物襲面而來,我急忙側身,劍風閃過,“铿”地一聲插在了門上。差點就破相了。
“我說大姐,想讓我們做壓寨夫人也不能這樣對我們呀!”雲裳大嗓門道。
“廢話少說!”一雙手震開珠簾,從裏面出來一女子,身穿入雲龍逐月追星風清蘭白箭袖錦衣,下着白玉生煙戲龍收腿褲,腳踩龍盤虎踞二金墨靴。長發束着白龍奪珠冠,額前吊着蛟龍出海騰雲墜兒。一身豪氣沖雲霄,敢笑須眉不丈夫!
從未見過如此英氣的女子,亦或是,她是男的?
“大王好”我拱手道。
“哼,你們來玢山究竟有什麽目的!”眼珠微轉,目光凜冽射來,叫人膽寒。
“小爺倒想問你怎麽回事呢!我們想來贖回朋友,錢也交了,人還沒領,就被你這男人婆抓了過來!”雲裳毫不客氣道。
“你叫我什麽!”娥皇怒視道。
“男人婆呀,穿成這樣,怪不得找不到婆家只好來這兒落草打家劫舍!”雲裳不怕死道。
“你少說點”我拽拽他的袖子,又賠笑道:“我這朋友性子直,其實沒什麽壞心眼,望大王見諒。”
“哼,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我且讓你們看得心服口服!”她将一物擲在我們腳下,我一看,原來是方才上交的荷包。
“你這男人婆,什麽意思!”雲裳也怒了,眼睛紅紅的,像一頭獅子。
“哼,看好了,這是你們的錢吧!”她攤開手,手中有一大錠銀子,接着她合掌,再攤開,傾斜,粉末落一地。銀粉中摻着黃土,随風而逝。
“這……怎麽回事!”他問我。
“拿這東西,還好意思讨人!”娥皇高擡着下巴哼道。
“大王英明,這是在下故意而為,實是想見大王一面。”我向前一步道。
“見我作甚!”她轉頭看我道。
“聽聞玢山的大王美貌無比,便想一看。”我道。
“哼,看着怪斯文,也不過是個浪蕩子弟!”她坐下道。
“非也非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見也見了,你想怎樣!”她不耐煩道。
“既然也見面了,就是朋友了,也煩請将在下的朋友放了。”我道。
“那後院關着的倆公子是你的朋友?”
“正是”
“既然如此,你便與我一比,贏了我,我就放了他們。”她狡黠道,紅唇如蔻丹,鮮豔奪目。
“他手受傷了,你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我來比。”雲裳道。
“哪來的黃毛孩子,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她走近我,圍着我打量一圈道,“看這傷勢,想必是牛二砍的吧,那人下手不分輕重。我也不占你便宜,我這兒有上好的金瘡藥,每日敷一次,三日便可痊愈。你三日後再來找我即可,你也可以不來,只不過你的朋友……”
“一言為定”我道。
“爽快”她朗聲笑道,“來人,把庫裏上好的金瘡藥拿來!”
被小喽啰領着下山,才知還有密道,不消一炷香即可到山腳,也省了不少功夫。
“你真要跟她比?”雲裳問道。
“當然”我信心滿滿道。
雲裳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東西悠悠道:“真希望你的傷永遠也好不了”
“你說什麽?”
“我說,你別死在玢山,可沒人埋你!”他大聲道。
“放心,那山大王不舍得傷我,指不定看上我讓我坐壓寨夫人呢!”我不正經道。
“哼,小心精盡人亡!”他臉一沉,兩步并五步甩掉我。
“生氣了?”我忙跟上他。
“雲公子?”
“雲少爺?”
“雲兒?”
突然他止住腳步,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彎腰手撫胸口,開始吐起來:“小爺早飯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