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空
有的人總愛說得不到的是最好的,這是因為他得不到,所以覺得珍貴。若是得到了呢?又能怎樣?
當歲月鐘聲悠悠敲起,又是誰悄悄擺渡迢迢流年?說那年煙雨空蒙,輕嗅桃李,如今卻亭臺空寂,絲竹不起,曲中人早已浮光掠影。
我拂過指尖沙,心中不免悲憫起來。
“你說他?他是……”娥皇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大王,不好了!”一個喘着粗氣的聲音從遠處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娥皇站起來高聲道。
“秦麟趁您不在,帶着人馬打上山來,已經攻進營寨了。”待跑過來後,那大漢累得彎下腰道。
“什麽!”娥皇立即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粗眉一橫,杏眼圓睜,像只被激怒的貓,爪子隐隐待發。“回去!”她大聲道。
怎麽會這樣?我也趕忙跟了過去。
還未到營寨,只見那裏殺氣沖天,喊聲一片,冒着熊熊烈火。縱身飛去,卻見裏面一派狼藉,莊稼被踐踏得慘不忍睹,房屋也坍塌了,屍橫遍野。只剩小部分的官兵還在跟小喽啰厮打,估計大部隊早就轉移了。
娥皇怒發沖冠,撿起石頭便朝官兵扔去,所扔之石皆穿破腦子,鮮血淋漓。沒多久,剩下的官兵都死了,可這樣也解不了她心頭之恨。
“大王,寨裏人都被殺光了,只剩下我跟牛二了。就連村裏百姓也被殺完了,我們的東西全被洗劫一空,我們無家可歸了。”張橫哭道。
“不報此仇,我娥皇誓不為人!”她咬牙切齒,指節捏得嘎吱響。
我去看了杜若,他們早被救走了。這是一個騙局,我們都被騙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回頭一看,卻是那男子。
只見他踱步而來,無奈道:“這一劫,早晚都會來的,躲也躲不過。”
“用不着你在這兒多嘴,你滾吧!永遠別讓我看見你!”從我的角度,可以看見娥皇發紅的雙眼,她氣得雙手顫抖,卻忍住流淚的沖動。
“秦麟是大慶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殺他容易,但你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李長庚問道。
“那我這玢山大大小小的人都白死了不成!”她看向他,質問道。
李長庚道:“這件事秦麟雖也有錯,又何必兵戎相見。鬧得生靈塗炭,你也不見得多開心。”
“你滾!”她吼道,聲音有點嘶啞。
李長庚搖搖頭,不說話了。
“娥皇,跟我下山吧?”我将手放在她肩上道。
“多謝好意,只是我現在想一個人靜靜,你們都走吧,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她頭也不回,向別處走去。
我的手從她肩上滑落,只見她的背影如此孤單無助。
“對了,雲裳呢?”我一個激靈,突然醒悟過來。
“你看見我的同伴沒?長得比我矮,穿着墨色衣裳,長相普通。”我比劃着問李長庚道。
“沒見過”他道。
心立即揪緊,我抓狂地把山上各種各樣的屍體翻了個遍,一直翻到日落,都沒有找到他。這樣也好,說明他還活着。我吐出一口氣。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李長庚在我身後問道。
我看着自己髒污不堪的手,想了很久,也沒說出一個字。重要麽,我也不知道。
不知是懷着什麽心情回到客棧的,估計如果不是對着李長庚,我的眼淚就嘩啦嘩啦流了。
燈,亮着!我狂喜,如風般跑過去推開門,雲裳正背對着我,聞聲回頭:“你回來了?”
“你沒事吧?”我抓住他的肩膀急忙道。
“沒事,秦麟把杜若他們帶走了,我便跟了過來。”他道。
“杜若呢?”我問。
“在裏面,他非要等你回來。阿三,我已經派人把他送走了,留在這裏太……”
不等他說完,我便跑進裏屋,只見一男子正在撫摸他的臉,兩人姿勢暧昧。我立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門口。杜若見是我,忙推開男子。
“你是秦麟?”我走過去道。
“你又是誰?”他不善道。
“玢山上的人全是你殺的?”我向前一步,縮小兩人的距離,隐忍道。
“那些賊寇,早就該殺了,只是沒找到機會。”他滿不在乎道。
“你可知,那裏面還有百姓?他們都是無辜的!”我揪住他的領子,氣憤道。
“那些賊民私通賊寇,死有餘辜!”他打掉我的手嫌惡道。
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氣得手發抖:“死有餘辜?那一百多口人都是是官府苛捐雜稅逼上山的,他們有什麽錯?那玢山上的人又何曾得罪過你了?他們劫富濟貧,做了多少好事,你竟然——”
他站起來,抹掉嘴角的血,也發怒了:“我怎樣做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這樣替他們說話,難道是他們的同夥?”
“是同夥又如何,你來拿我呀!”
“你以為我不敢?”
所謂男人打架,就是你一拳我一腳,跟打地鼠似的。乒乒乓乓打破了一屋子東西,鬧得掌櫃的跑了上來,心疼得肉疼,卻不敢吭一聲。
“你們別打了!”雲裳一把将我們分開,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放開我!秦麟,有種你別走,我們再戰三百回合!”
找了個僻靜處,他突然甩掉手,害得我重心不穩差點摔倒。“你幹什麽?發什麽瘋?老子還沒有……”
我說不出話了,因為他将我按住,吻了上來。我拼命掙紮,卻無濟于事,他的力氣怎會如此大!
“奉開藕,藕細藍的!”
他撬開我的牙關,将舌頭伸了進來。我只覺得好惡心,就跟啃豬蹄似的,啃的還是別人的口水。然而拗不過他,被迫糾纏了許久。
回到房裏,人都走了只剩狼藉一片,看着就糟心。不知雲裳使了什麽伎倆,掌櫃的也沒來告狀,還派人給我們收拾了,換了新的桌椅板凳。
我沒理他,我還在生氣。
少傾,小二端了飯菜上來,聞着芳香撲鼻,肚子不由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然而我卻扭過臉,不情願道:“有酒我才吃!”
雲裳沒說話,只是吩咐小二去拿酒。
“要上好的酒,多拿點!”我補充道。
“璃兒”他喚道。
如果此刻在吃東西,估計我會噎死身亡。那麽狐族便會傳開了,狐王之弟貪食,不慎身亡……
“你神經病啊!”我罵道。
“我想這樣叫你”他無所謂道。
“切,老子才不跟你玩斷袖。”不知何時,我已經把他吊兒郎當的模樣學得入骨了。
他倏然俯下身來,朝我靠過來。
“你想幹嘛?”我不安道。
“你衣服髒了,換換吧,別弄髒了床。哎呦……”
我一拳打了過去。
時過境遷,如今已是除卻巫山不是雲。提筆寫下的那章,終究是自己将它補上最後一筆。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只嘆梅花香如故,人心卻不複。
聽鐘離毓說他一個酒鬼朋友極嗜好飲酒,尤其是釀酒。那酒香據說可飄香十裏,能引來成群的蝶兒。取冬霜,臘雪,夏冰,神水,加以榔梅,桃膠,金櫻子,九香蟲,并輔之以冬白梅蕊,秋海棠瓣,夏芙蓉心,春紅桃葉。冰封十年後再埋在桃花樹下十年于仲冬挖出。
我私下認為這方子亂七八糟的,釀出的酒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但細想來,如若不好喝,鐘離毓又何以将它偷喝了一大半?反正我是沒嘗過,鐘離毓說我是孩子,不讓我碰。在我看來,他是舍不得這名貴的酒罷了。話說酒鬼如果有一天突然回去了,發現他埋了年齡快比上自己的酒結果自己沒碰一口倒被別人藍田種玉了,倒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我看着杯中的竹葉青,搖搖頭,酒是好酒,只是我不在行品酒。空腹飲酒最為傷身,可是,我不在乎。
夏夜極悶熱,特別是夜裏,不過幸而這客房的地理位置優越,還能截住幾縷涼風。指尖冰塊的觸感,喉間火辣的痛楚,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只是,很迷茫。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肚子好飽,裏面全是酒。我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什麽。一雙手突然将我的臉扭過去,湊了上來。僅是一瞬間的淪陷,我推開他,低頭看着地,悶聲道:“你能不能……別這樣……動不動就親我……是覺得很好玩嗎?”
“你還在為他的事傷心”他的聲音極飄渺,像是從天邊飄來的,我聽不出他的語氣。
但是,這句話,卻把我惹哭了。
“就算是為他,又如何?”我捂住臉,眼淚簌簌而落,“我千裏迢迢地跟着他,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要去豐士,我就陪他去。他要我去找秦麟,我就去找他。可是到最後呢,他都在瞞着我,他去豐士,僅僅是擔心秦麟的安危。他們千裏相會破鏡重圓了,我呢,我卻成了一個笑話!”
又劇烈地咳嗽了幾下,抱着酒壇子,将頭靠在壇沿,不想再說話了。這世上,我還能相信誰?相信狐大嬸?她說過等我回來了給我藏只雞腿的,可最後呢,連人都沒了。相信鐘離毓?若不是我自己發現了,他估計一輩子都不會認我。相信杜若?他從頭到尾都在把我當猴耍。相信雲裳,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究竟,還能相信誰?
眼淚已經幹了,我扔了酒壇,又伸手去拿其他的酒壇,卻在伸手的剎那間,看見了左手上鮮明的刀疤,猙獰而決烈。我盯着它,撫摸着它,凹凸不平的感覺讓人心寒。那個時候,我為什麽要替他擋那一刀?
正想問雲裳件事,卻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被淩空抱起,溫柔地放在床上。他伸手解開我的腰帶,極溫柔極細膩。他額前的發落在我臉頰,極讓人心馳神往心動不已。他纖長的指漸漸伸進衣裏,似蛇蜿蜒爬行,靈活多變。
我卻突然抓住他的手,氣喘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愣了愣,我又加重了力道:“讓我看看你的臉,你真正的模樣。”
“明天看好不好?”他帶着蠱惑的笑道。
“不……唔……”下個字未吐出口,他便将我的話吞進了肚裏。
這樣的觸感,這樣的聲音,這樣的月夜,讓我憶起了那個夢,如癡如醉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