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彼岸

雨成絲,風如片,冷意紛紛,煙波浩渺。畫舫輕撥,游船失色。

落紅漸濃,和風吹雨。

一抹青黛飄渺天邊,似有還無。

我站在岸邊,面前是豐士與玥國的交界處——玤河。顧名思義,為友誼之河。

今日是豐士一年一度的花燈節,才想起,似乎我從未過過節,因為鐘離毓從不過節,玉生煙也沒辦法。

鐘離毓什麽都好,就是總愛把事兒憋心裏。

我遠眺天邊,彼岸,是玥國。

記得我曾問鐘離毓,世間是否真實地存在着彼岸花。

鐘離毓道:“當然有,白的叫曼陀羅華,長在黃泉路上,能使人記起前世今生。紅的叫曼珠沙華,生在忘川河畔,能使人忘卻一切情根。要我說來,這最美的曼珠沙華莫過于焚清……”

說到這兒,他搖搖頭,不願意再說下去了。

我只隐約知道,他似乎以前喜歡過一個人,那人不是玉生煙。

世事難料,豈知今日。

今日外出的人極少,三三兩兩的,和着天青色,仿佛一副水墨丹青畫。

我記得第一次學畫時,直接把爪子填顏料裏浸濕然後在紙上亂抹,鐘離毓氣得直敲我的頭:“你以為這是吃飯啊,直接下手抓!”

後來我不忿他如此羞辱我,卯足了勁兒要好好學畫畫,讓他對我刮目相看。結果一個人練了幾個月,将畫出來的第一副畫拿給他們看。

丫鬟們說是疊石圖,家丁們說是旺財圖(旺財是一條狗),玉生煙說有點像人,鐘離毓嚷嚷道,那分明是咱門上貼的鐘馗!

從此我對畫畫深惡痛絕。

說真的,我什麽都比不過鐘離毓。

心裏無限感慨,所以回來時順便去了趟怡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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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怡香樓新來了個美人,是得去看看了。

豐士的怡香樓現由沉香嬷嬷的姐姐玉香掌管。若說那沉香嬷嬷堪比效颦的東施,那這玉香嬷嬷倒真的像我那次畫的四不像了。

沉香嬷嬷雖也是個半老徐娘,可身姿豐腴,搔首弄姿起來,倒也有幾分風情。而這玉香嬷嬷,遠遠地看上去,還以為是鐘馗。那身材魁梧得連我都自愧不如,那臉黑得夜裏不點燈便找不着人了,那眼睛跟銅鈴似的看起來瘆得慌。

也不知沉香嬷嬷是怎麽想的,就不怕把她的客人吓跑了?

心裏想着,腳步便停在了怡香樓外。玉香嬷嬷眼尖,一眼就瞅見了我,一身紅衣,圓得跟繡球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養的豬放了出來……

我忍不住擦了擦汗,只見她緊拽着我的胳膊,死命往我身上靠,還嬌聲嬌氣道:“啊呀,小公子你可許久未來了,我這小紅小翠為了你茶飯不思呢!”

她說着。本來就穿得不多,那綢緞袖子稍一動便會滑下,露出黑黝黝的跟猩猩似的胳膊。

我咽了口口水,臉上盡是汗。

諸君,你們能想象出哪天包龍圖靠在你懷裏撒嬌的模樣麽?

真的是,太要命了!

我不留痕跡德抽出手,笑道:“聽聞嬷嬷最近又覓得一佳人,因此想來一看。”

“哎呦,什麽佳人不佳人的,只是在我這怡香樓裏是出衆了些。我那扶綏妹妹的樓的思離姑娘,那才是絕代風華,可人家面子大,從不輕易見客。”玉香嬷嬷揮舞着鍍金的扇子道。

“這倒也是,便求嬷嬷帶路吧!”我道。

“客氣客氣”玉香嬷嬷又攬住了我胳膊,趴在我耳邊神秘道:“告訴公子,我這姑娘啊,雖然不是什麽傾國傾城貌,可也算得上國色天香。這男人啊,一是喜歡冷的,你越對他冷淡,他越想得到你。一是喜歡純白如蓮的,光看着,便讓人心生憐憫,忍不住去保護。我家花魁,便是這後者。只不過她暫時不願意接客。”

我正準備回話,這樓下的姑娘便一個個全圍了上來,将我圍得水洩不通,脂粉味兒差點把我嗆死。

“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小公子是來看花魁的!”玉香嬷嬷拿着扇子把她們一個個趕跑了。

“可花魁姐姐房裏有人了”一花娘小聲道。

“瞎說,我怎麽不知道!”玉香嬷嬷眼睛一瞪,那花娘便不敢說話了。

“我先領公子上去看看,若你說謊,仔細你的皮!”玉香嬷嬷恐吓那花娘道。

我的心肝兒不由地抖了抖,實在是太可怕了……

“對了,嬷嬷還未告訴我那花魁姑娘的名字呢!”我道。

“姑娘說它叫木雨”

“木雨?名字果然脫俗。”我頓時來了興趣。

上了紅樓,往右拐,玉香嬷嬷還未推門便喊道:“木雨呀,有位漂亮的公子哥要見你呢,你……”

門被推開,裏面的人突兀極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透過玉香嬷嬷的支腰露出來的一點空,我看到了裏面的場景,頓時驚呆了。

只見那一身白衣放縱不羁的人,不就是鐘離毓麽!

“啊,那個,不巧不巧,嬷嬷這就走,公子見諒啊!”玉香嬷嬷拉着我準備走。

我甩掉她的手,不顧她的勸說沖進了屋裏,憤憤道:“鐘離毓,你幹的好事!”

“怎麽是你!”鐘離毓驚道。

我瞟了一眼坐在一邊的女子,如畫中仕女般,安靜而美麗。又将視線重新投在鐘離毓身上,玩味道:“你口味變差了嘛!”

“別胡說!”鐘離毓瞪我一眼道。

“哼”我轉身離開。

他在後面追了上來。

“家花沒有野花香是吧!”我頭也不回道。

“你誤會了”他追上我道。

“誤會什麽,難不成她是你妹妹!”我氣不打一處來,打算回去後好好跟玉生煙參他一本。

“她真的是我的妹妹!”鐘離毓止步道。

“你開玩笑吧!”我也停了腳步,望着他道。

“你還記得琉琺嗎?”他道。

我語塞,完全沒印象。

“你那時還小,故而對她沒什麽印象。她是狐王從外邊領回來的,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後來狐族遇難,她僥幸逃過一劫,可後來為了我死了。我也是近日才聽說她被救活了,只是沒了記憶。”鐘離毓道。

“誰告訴你的?”

他搖搖頭,沒回答我。只是幽幽道:“這是我欠他的”

我想了半天,也沒弄懂這個“他”是“他”還是“她”。

“那你打算怎麽辦?”我道。

“方才跟她聊了聊,她說是被玉香嬷嬷哄進來的。對于一個舉目無親,身份不明的人,玉香嬷嬷好玩這手。”鐘離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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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走在繁華熱鬧的街上,我還猶如在夢中。就在剛才,鐘離毓突然說要去看花燈。我認識他這麽久,他連中秋吃月餅都不在意,怎麽會想看花燈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似百花夜誕,一個個花燈璀璨奪目,更吹落,星如雨。

似披了一身星光,李長庚今夜灼灼其豔,一身墨藍流彩衣衫,領口袖口皆綴着寒石松竹圖。墨發輕绾,美貌非凡。

而西施呢,也是美得不像話,一雙眼亮得像星星。秦麟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還時不時恨恨地看我一眼。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也是,這将軍府平白無故多養了三個外人,若是我我也不見得有多樂意。

鐘離毓看着擺放着花燈的攤子悠然道:“想起在桐城時,曾經也和煙一起出來看煙火。還帶了撿來的孩子。”

我無視他的煽情,徑直走向攤子,挑了個帶着山林石蘭圖的花燈。

鐘離毓瞟了一眼,啧啧道:“好看是好看,可惜少了點兒什麽。”

“什麽?”我道。

“店家,可有筆?”他拿筆蘸了墨,一揮而就。

我細看,只見那花燈上寫着: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

“沒事別亂寫!”我臉一陣火辣之感。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麽!”他道。

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将花燈扔到他懷裏,風一般離去。

後面傳來鐘離毓大叫的聲音:“死孩子,你想謀殺親哥啊,燒着我怎麽辦!”

我一口氣走了極遠,漸漸脫離了人群,四處黑漆漆的,有點恐怖。我裹緊了外衫,方向感又開始犯迷糊了,忘了怎麽回去了。

正走着,突然看見前面有一個鬼影,吓得我大叫出來。叫聲被捂住了,我眨眨眼,看來是人。不對,難不成想打劫?

“是我”他松開了手,低聲道。

我忙往後走幾步,離他遠遠的,戒備道:“你來做什麽!”

“想了想,還是要跟你說一聲。”雲裳無奈道。

“說什麽?”

“我确實是玥王棠夽,可我來大慶,只是為了玩,從沒有想過要攻打大慶。玥兵之所以開戰,是玥相以為我遇險了,再者,也被玥國的奸臣利用了。豐士之事,是我對不起大慶。”他道,“你能原諒我嗎?”

我不語。

“那日你自殘,都是因為我,今日,我還給你。”他抽出腰間的刀,明晃晃的,運功往自己的左手砍去。

我急忙将他的刀踢飛:“你是還想讓我再抓一次刀嗎!我可沒那麽多命給你玩!”

他抓住我的手,眼裏滿是欣喜:“你,你原諒我了?”

“看你表現”我道,“但是你們把豐士害成這樣,怎麽向皇帝交待?”

“我自有辦法”他神秘道。

花燈,喧嚣聲,皆已離我們遠去。眼前只剩下了他。他抱着我,輕輕道:“我很想你”

我想了想,緩緩道:“我也是”

彼岸之人,現在,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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