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往山寨的途中,韓熙林本想小睡片刻,但不管怎麽努力,腦中一直在不由自主地猜測蕭可知道真相後的可能反應。雖然有七成把握,卻還是不免忐忑不安。

于是,平時不管談多少大單子都全程心如止水的韓熙林,就這麽糾糾結結在山路上颠簸了一路。

他以為自己的到來會給蕭可一個意外,沒想到,最後卻是蕭可給了他一個意外。

不在拍戲,也不像對戲,蕭可卻和一名陌生青年姿勢暧昧地拉拉扯扯,看到這一幕,韓熙林心中頓時怒從心頭起:是誰這麽大膽,居然敢對他的人動手動腳?

認出他的聲音,蕭可卻很高興,“韓董,快來幫忙!”

“……嗯?”

“我頭發卡住了,快幫忙解一下。”

原來如此,韓熙林心中的不悅平複了些許。示意兩個越扯越緊的人不要亂動,手上一發力,把那枚該死的扣鈎掰彎。又為蕭可理順頭發,關切地問道:“好了,還疼嗎?”

“還好。”蕭可揉着頭皮,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剛才那一扯實在太疼了,他還以為自己頭頂就此多了一塊禿斑。

韓熙林最看不得蕭可這種表情,忍住把人直接按到懷裏拍背的沖動,他覆在蕭可手上,隔着交錯的手指輕柔地虛按了幾下,“沒事了。”

前世蕭可總會在皇兄母後安慰自己時,裝出不在意的樣子說不介意。當下條件反射,仰頭沖韓熙林露齒一笑,燦爛無比,“嗯,謝謝。”

韓熙林頓時有種心髒融化的錯覺,“蕭可,我……”

氣氛一片大好,卻有個煞風景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我的DV好像出問題了,怎麽辦?”

韓熙林這才想起還有個不開眼的家夥。表情一沉,扭頭看去,卻是來家裏蹭過飯的尹覺意,這會兒正拿着手裏的機子又拍又按。

韓熙林回頭時,他正好按到播放鍵。早上才寫進磁盤的錄像,就此播放。小小的廚房裏頓時充斥着片場的人聲雜語,但若仔細看的話,不管鏡頭怎麽變,中心對準的始終是蕭可。

“你專門拍蕭可?”韓熙林看了片刻覺得不對,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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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覺意還在忙着和機子較勁,随口應了一聲。

他這漫不經心的态度讓韓熙林愈發不快,“你不是劇組員工,怎麽能随意拍他?”

蕭可連忙解釋道:“韓董,他就是上次我和你提過的那位導演。他以前是拍記錄片的,所以習慣了随身帶DV,跟着我記錄。”

所以說,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天天随身拍?

稍微想像了一下那情形,韓熙林本來已經消得差不多的火立馬又竄高了,心中異常不滿。本想直接讓尹覺意把存儲卡交出來,但考慮到蕭可的顏面,話在嘴邊轉了一轉,最終變成了,“你先和我來。”

屋外大雨傾盆,韓熙林把下車時何倫塞給自己的傘舉在蕭可頭上,問道:“你住哪間?”

蕭可指了指前方一間民居。

兩人跑進屋子,韓熙林也不管身上的西裝被打濕了一層,說道:“你怎麽能讓他跟拍?萬一拍到不該看的東西怎麽辦?馬上讓他都删了。”

工作以來,蕭可已經被鏡頭跟到麻木了,說道:“放心,尹導有分寸。”

見他并不在意,韓熙林略感煩燥地松了松領帶。

中意之人被另一個男人追着跑,還一幀幀記錄在案,這絕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事。他心說一定得說服蕭可,告訴他防人之心不可無。解決了這樁問題,再談另一件。

任務雙線并進,韓熙林不知怎麽就搞串了詞,提前調用了下下個進程。等反應過來,那句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出的話已經蹦出了口,“蕭可,如果有男人喜歡你,你會怎麽回答?”

話語出口,室內的空氣似乎凝固了。韓熙林試圖補救,一時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尴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只聽蕭可答道:“你想多了,尹導雖然說他以前有過男朋友,但他對我沒興趣。”

他誤解了韓熙林的擔心,以為對方将尹覺意的舉動當成了追求。

大德王朝男風頗盛,連蕭可這種不太出門,又被大夫嚴禁房中事的人都聽了不少坊間傳聞。譬如某某侍郎為某某公子終身不娶、本是政敵世仇的兩家兒子一起私奔了之類。耳濡目染,他對此并不排斥。

而且,他也沒自戀到覺得但凡身邊喜歡同性的男人,都一定會對自己有興趣。他能感覺得出,尹覺意待自己的态度,純粹是出于對待定合作夥伴的欣賞。所以,完全誤會了剛才的問話。

見韓熙林默然無語,蕭可還以為他被尹覺意有過男友的事吓着了,反過來安慰他道:“韓董,我覺得不管尹導喜歡什麽樣的人,都不妨礙他是一位敬業的攝影師兼導演,你不要太介意了。”

他的話委實出乎意料。韓熙林心情起起落落,像坐了一次過山車。忍不住又問道:“那……你希望将來有個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這話等于提前詢問蕭可的性向。

沒能按順序完成任務,進程跳躍,還是以這麽直白的方式,韓熙林郁悶之餘,心中卻不免緊張期待,下意識屏息靜氣,等待蕭可的回答。

但這一次,蕭可卻不像之前那麽爽快。

因為從前世到今生,他都沒考慮過婚姻大事。

以前他身體太弱,幾乎每位為他診治過的太夫都強調必須戒色,否則傷身。為免出狀況,在母後的授意下,他身邊的丫鬟全部面目平平,性格更是像木頭人一樣,除了做事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連表情也欠奉。

來到現代,他接觸的年輕女性驟然變多,性格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大多主動大方,熱情可愛。

蕭可一開始頗不适應,雖然表面沒顯出什麽,實際心裏還是有些疙疙瘩瘩,在上個劇組時就被粥粥的媽媽取笑過容易害羞。到現在的劇組待了一兩個月,每次微博小妹找他拍官宣照時,他還是會變得惜字如金,每句話都要斟酌一下才出口,無法暢所欲言。

當下聽到韓熙林的問題,他試着想像了一下自己和女朋友相處的情形,第一反應是相顧無言,第二反應是相敬如冰。

……那場面實在太尴尬了。

蕭可猶猶豫豫地說:“我暫時不想要女朋友。男朋友的話,還沒想過。”

答案雖然不是很明确,但足以教韓熙林眼前一亮。

他想順勢一并坦白自己的身份。但轉念一想,剛問過人家喜不喜歡男人,轉頭又說這種話,目的實在太明顯,一目了然,缺乏必要的轉圜餘地,便決定緩緩再說。

調整重置了最新計劃表,韓大董事心情一松,這才發現差不多快到傍晚了。本來就沒什麽東西的胃袋空空如也,餓得前胸貼後背。

“蕭可,今天的晚飯是什麽?”

他這麽一說,蕭可想起竈上還炖着雞,問道:“你不會又沒吃飯吧?是不是餓了?”

韓熙林不好意思承認,輕輕咳了一聲,雙手抄進褲包,就那麽看着蕭可。

幸好蕭可早摸清了他的脾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傘說道:“去廚房吧。”

韓熙林自然而然地接過傘,在兩人頭頂撐出一片小天地。胃雖然暫時是空的,心中卻充實無比。

走進廚房,蕭可先去看汽鍋雞。才将大湯鍋揭開一線,原本嚴嚴實實捂在裏面的鮮味頓時順着汽鍋中央的孔柱直沖而上,霎時間滿室甜香。

已經餓了兩天的韓熙林哪裏受得了這個味道,一反平時的斯文,主動拿起一個湯碗,又想去找勺子,“我要盛碗湯。”

“這是清蒸雞,湯裏都是油。”蕭可接過碗,添了一碗白飯,又加了一勺雞肉給他,“你到底幾頓沒吃飯了?先墊墊底。”

農家的碗都是老式的土陶青花,廚房的設備也都上了年頭,椅子都是塑料的,桌子上還放着雜物。但韓熙林卻毫不在意,端着碗吃得心滿意足。

蕭可蒸出的雞肉鮮美無比,土仔雞的香嫩帶着淡淡的鹽味,還有剛出鍋的蒸汽,咬上一口,濃汁原香。韓熙林只覺自己空虛了兩天的胃瞬間得到完美補償。

一口氣吃下半碗飯,他剛想倒杯水,卻發現蕭可已經在做蔬菜了,但手法卻很奇特。

只見他先将淘米水下鍋燒開,又丢進一大塊用刀背捶松的生姜,等水沸騰之後,把事先洗好的荠菜下鍋。眼看菜葉顏色由翠轉深,飄溢出的味道也由一開始的生澀變成煮熟後的清香,蕭可迅速熄火,将荠菜撈進大盤裏,又加進一大勺麻油。

“這是拌菜嗎?”韓熙林不由問道。

“嗯,等生油入了味,就可以吃了。”說着,蕭可又去料理壇子肉和熏臘肉,加上剛從地裏摘來的綠色蔬菜一起炒。

新鮮蔬菜配上的年前制作的臘味,無需刻意加什麽調料,單是聞着那香味就足夠讓人下三碗飯。

韓熙林将碗裏的米飯加滿,正等着蕭可給他打菜。注意到旁邊的盤子裏,荠菜的碧綠嫩葉襯着金黃的麻油,散發着淡淡的辛香,也頗為誘人,不禁挾了一根。

他本只想試個野味,沒想到才将荠菜送入口中,手裏的筷子便頓在了半空。

用姜水煮過的野蔬,不但保留了特有的微苦回甘,原本的清香也變得愈發濃熾。沒有加熱的麻油澆在剛出鍋的嫩葉上,植物油特有的生香立即滲入葉脈。合着若有若無的稻香,清爽腴口,讓人一旦吃過便再難忘懷。

這盤荠菜看似最不起眼,散發的香味也最淡,毫不張揚。但吃在口中,味道卻是一等一的好,簡直是韓熙林吃過的所有蔬菜當中最美味的!

發現絕頂美味,韓熙林頓時忘了剛才還心心念念的炒臘味,專注進攻荠菜。不一會兒的功夫,滿滿一大盤便被他吃得縮小了一圈。

直到手裏的飯碗見了底,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對蕭可說道:“這道菜叫什麽名字?回頭一定要加進餐廳菜單。”

“東風荠。我覺得可以做為時鮮特色,在春季時推出。”

兩人說話間,徐導等人聞着臘香味走了過來,向韓熙林打了招呼,嘻嘻哈哈地擺桌子準備吃飯。

見尹覺意也在其中,韓熙林不禁皺了皺眉。正琢磨着飯後親自同這人談談,忽然注意到,一起過來的陳尚行對他照顧有加。雖然只是撣灰、擦筷子等小動作,但因其細微,反而愈見用心。

不動聲色地觀察了片刻,确認不是自己的錯覺,韓熙林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劇組吃飯很熱鬧。雖然能嘗到蕭可手藝的只是少數,其他員工的飯菜都是由老鄉煮,但和導演關系不錯的工作人員,都會過來蹭個一兩筷子。人來人往,笑聲不斷,氣氛十分融洽。

韓熙林還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但見蕭可一直笑眯眯的,那幾分不适感不覺便漸漸淡了。

吃飯間,韓熙林除了關注蕭可,還時不時悄悄帶幾眼陳尚行和尹覺意。見一個頗為殷勤,一個卻是大不耐煩,心中更是篤定。好笑之餘,順手又把尹覺意從威脅名單上給劃掉了。

吃完晚飯,雖然韓熙林有心留下過夜,但想到自己已經偷了半天懶,明天還有幾件重要事務待辦,再不情願,也只好與蕭可道了別,叫上剛在農家樂蹭完飯的何倫開車走人。

仲春尚寒,又剛下過大雨,山上氣溫很低。晚上沒事,劇組衆人都各自縮在屋裏看電視打游戲,自己找樂子。

蕭可正靠在床頭,裹着每個劇組必備的軍大衣看上回被韓父安利的《西游記》,房門忽然被敲響了,傳來尹覺意的聲音:“在嗎?”

“在。”

最近尹覺意晚上都在改劇本。聽見他過來,蕭可還以為是劇本定稿了,要拿給自己看。沒想到開了門,才發現他手裏沒拿稿子,倒舉着一個平板。

尹覺意也不進屋,直接站在門口說道:“蕭可,最近我靈感太多,情節太多,反而不知該怎麽安排才好,估計還得琢磨一陣子。這是我和徐導借的平板,裏面下載了我歷年的攝影作品和紀錄片,你可以先看一看我的風格。”

見蕭可接過,他不再說話,直接掉頭就走。看那步履匆匆忙忙,估計又想到了什麽好點子。

蕭可已經習慣了他這說不上是冒失還是沉醉在自己世界裏的自我性格,見怪不怪地關好門,将平板帶到床上,點開文件夾一個個浏覽起來。

尹覺意外表清秀文弱,蕭可原以為他的作品會偏于陰柔。但出乎意料的是,無論照片還是紀錄片,風格都頗為硬朗,甚至有些冰冷。

他的拍攝對象有人物也有風景,蕭可翻了翻,印象最深的是他從中學開始拍攝的一組人物對比。

當時個子還沒長高的少年,捕捉下十位年輕人的神态。大概因為鏡頭仰視的緣故,這些人無論笑得多麽開心,青春煥然的臉上或多或少都顯得有些傲慢。

十年之後,還是同一組模特,平鏡頭裏的他們依舊面帶微笑,但當年或傲慢或驕傲的眼神,卻變成了清一色的疲憊或者閃躲。每一根細紋,每一縷白發,都被鏡頭無情放大。那份時間流逝的殘酷并不刻意,微妙得恰到好處。

蕭可又去看他僅有的兩部紀錄片,挑了講候鳥的那部。看它的拍攝跨度,足有五年。

取景在一處海島,一開始十分荒涼,後來因為每年都會來這裏越冬的候鳥出了名,小島變為旅游景點,雖然不算太熱鬧,但每天都有百來名游客前往觀光。

紀錄片裏的主角是一只上了紅色腳環的鷗鳥。起初海島還沒開發時,它自己覓食,躲避頑童追撲。游人漸多之後,它憑借惹人喜愛的漂亮白羽換取投喂。幾年後它再來越冬,羽毛變成了灰色,翅膀也不像從前那麽有力。它不再去有人的地方,終日安靜地窩在栖息的小林裏,間或捕幾條池塘裏的小魚。某天,一條沒拴好的大狗跑進樹林,其他鷗鳥紛紛驚飛而起,但這一只卻依舊一動不動卧在蘆葦上,淡灰色的眼珠靜靜看着大狗。

這片子構圖絕佳,色調雖暗,但優美如畫,某些場景卻又張力十足。沒有半句臺詞,原本應該很沉悶,卻因為鏡頭美麗,銜接巧妙,吸引着人不知不覺便看完了。

鷗鳥由衰而盛,又由盛而衰的一生讓蕭可感觸頗深,不由自主聯想了許多東西。但印象最深的卻是片末,趴在蘆叢上的鷗鳥和步步逼近的大狗構成一個蓄勢待發的角度,可惜的是片子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不知結局如何。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覺得這時候去打擾人不禮貌,蕭可便強忍着好奇熄燈睡下。但翻來覆去快半個小時後,始終清醒的他終于忍不住,跑到另一戶農院敲開了尹覺意的窗戶,開門見山地問道:“那只鷗鳥後來怎麽樣了?”

尹覺意手上沾着墨水,淩亂的稿紙鋪滿了桌面。他眼神迷蒙,顯然還沉浸在本子裏,呆呆站了兩分鐘才說道:“養在我家,現在胖了兩斤,都飛不起來了。”

說完,他怦地一聲關上窗戶。

蕭可也不介意,得到答案,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第二天吃早餐時,尹覺意想到昨晚的事,捧着湯碗來找蕭可。還沒開口,便聽他先問道:“你的本子什麽時候完工?”

“還在改,怎麽?”隐隐意識到某種可能,尹覺意不覺捏緊了手裏的筷子。

蕭可說:“我願意參與拍攝。”

終于得到期待已久的答案,尹覺意手裏的筷子一松,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他平時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激動的紅暈,過了半晌,猶自難以置信地确認道:“真的?”

“沒錯。”蕭可很喜歡他的作品風格,接這片子不圖票房不圖名氣,為的就是喜歡二字。

說到片子,他不免想起已經訂下的合約,補充道:“但我得後年才能入組,之前接的三部戲都還沒拍。”

尹覺意連連搖頭,“不不不,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和導演們商量一下,讓他們調整檔期。我會盡快趕完本子開工。”

這話初見時就聽他說過,但蕭可還是半信半疑,“這麽幹的話,會得罪人吧?”

不知何時過來,已在旁邊聽了許久的徐導插嘴道:“小蕭,你簽的那三個劇組,導演都是尹老先生的故人。修改檔期這個面子,他們還是肯賣給小尹的,而且絕不會對你有任何成見。”

既然徐導都這麽說了,蕭可便也同意了。先拍哪部他都無所謂,尹覺意這麽心急火燎的話,那就優先他好了。

見蕭可點頭同意,尹覺意随手将湯碗塞到也過來湊熱鬧的陳尚行手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謝謝徐叔叔,我這就去繼續改劇本!”

“叫我徐大哥!”徐導佯怒道。

陳尚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尹覺意這股高興勁兒,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不禁問道:“小樓,你真想好了?将成名導演的片子延期,先拍尹覺意的?”

雖然陳尚行對尹覺意有某方面的好感。但實事求是地說,不管尹覺意人脈多麽驚人,在電影界他就是個新丁,看勢頭拍的又是小衆片,還不知能有多少觀衆買賬。在上升期間,平白耽誤至少半年時間,拍一部八成不會有水花的片子,平心而論,換成是他未必做得到。

“人總不能魚與熊掌兼得,為喜歡的人或事物花點時間理所應當。”蕭可說,“反正我現在名氣也不大,花點時間拍一部自己喜歡的電影,談不上耽誤事業。”

陳尚行聽罷,不再說話,而是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徐導則說道:“用不着那麽悲觀,回頭你把那幾位導演的聯系方式給小尹,讓他先探探口風再說。”

事實證明,徐導估計的沒錯。尹老先生當年在電影界的影響力不是蓋的,餘澤至今。這三位導演一聽尹覺意的要求,二話沒說便同意調檔期。

只是,六月份開拍的那部武俠劇現在場地和演員都談妥了,實在無法調整。合計了一下,那邊的導演決定把蕭可的戲份壓縮在一個月以內,加班加點拍完,好給尹覺意挪空。為了配合時間,徐導這邊也會加速拍完蕭可的戲份。

原本蕭可還有些擔心,給自己搭線的幾位前輩會因為這事生出芥蒂。沒想到,知道他是要為尹老先生的孫子助陣,這幾人反倒都覺得蕭可有情有義,肯為朋友放棄唾手可得的好處,在利益至上的娛樂圈是難得的真性情。

前輩們以前只是欣賞蕭可的廚藝和才華,現在則更喜歡他的人品。紛紛主動打電話給他,承諾以後有什麽好資源還會繼續介紹給他,鼓勵他用心幫尹覺意拍好片子,不用顧慮太多。

這個結果,蕭可倒是始料未及。不禁暗暗感慨,不管時代怎麽變化,國人仍然極為重視情義二字。

既然調整了檔期,接下來蕭可的日子便不再像之前那麽悠閑。回到省城後,基本是每天頂着月亮出門,曬着星星回家,中間還得抽時間來指導丁海立下廚。

看他這麽累,韓父與文老都不肯讓他做飯了。至于示範時燒出的菜,則都投喂了離不開蕭可的韓熙林。

陀螺一般忙了兩個多月,他的劇情終于拍得差不多了。與此同時,B市的餐廳裝修完畢,丁海立也把特色菜學得齊活了,還自己教了幾個幫廚。萬事俱備,開業在即。

這段時間裏,原先錄制好的美食綜藝開播,穿着整套廚師制服的蕭可在電視銀幕裏又火了一把。加上微博裏每日不斷的美食照片,現在俨然就是美味佳肴的代言人。他的迷妹們表面抱怨自從粉上他以後減肥大計便宣告破産,其實心裏比誰都得意。每天都要刷幾條評論,催正主快開張,好去捧場。

許多媒體都想采訪蕭可,但他卻一直沒空。好不容易在餐廳剪彩前夕有了空檔,但不少媒體一聽開業二字,立即聯想到免費宣傳,生怕吃虧似的紛紛将采訪計劃延期。

只有先前做過“空巢老人愛電影”、報導了韓父等人包場看《寶貝缭亂》的那位女記者願意到場,并主動把時間定在了餐廳開業那天。

這天,拍完最後一場戲,蕭可和劇組同仁道了別,趕回小別墅。

寬敞明亮的餐廳裏,韓父正在品評丁海立新出爐的菜品,搖頭晃腦俨然一副專家模樣,實際說出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只聽他說道:“老丁啊,哪天你的菜要是能吸引我家小林主動來吃,就說明你成功了。現在嘛,勉強能達到小可的八成手藝。雖然小林不愛,但哄哄外面的人是足夠了。”

話雖然有些糙,但很在理。丁海立知道,韓家父子的嘴早被蕭可養刁了,不會輕易接受自己。能得到八成功力的評價,他已經非常知足。當即說道:“韓老先生說得對,我會繼續努力,繼續進步。”

“嗯,好好幹,別墜了小可的招牌。”

兩人正交談間,見蕭可回來,韓父問道:“完事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時間快到了,我們馬上去機場吧,還要再确認一遍剪彩時的來賓名單,準備食材。”雖然開業時間是三天以後,一切瑣事都有人打理,但在最關鍵的菜品方面,蕭可不敢大意。

他的行李韓父早讓人打包好了,當下見他着急,便也站了起來,“那就走吧。小可你別太緊張,一切有你韓叔叔在哪。”

其實蕭可倒不是緊張,而是以他的性格,向來是想做什麽就一定好好去做。不論結果如何,起碼要有那個态度,否則還不如不做。

蕭可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回到B市時覺得精神還不錯,便踏着初上的華燈浮影,前往餐廳查看。韓父精神不濟,韓熙林還在開會,便找了何倫陪他。

餐廳位于韓氏早年建在CBD的一幢商業大樓,地段絕佳。附近的商業區充斥着各色奢侈品專賣店,入夜之後霓虹彩燈映着剔透的玻璃樓面,繁華到了極致。

現在的蕭可已非初來乍到的無知青年,一路走來,固然欣賞這裏漂亮的夜景,卻也不免暗暗憂心。

等走到位于黃金二層,占據了整整一個牆面、單看外面目測足有近百米長的餐廳後,還未進去驗看裝修,蕭可便擔心地說道:“這裏房租不便宜吧?一來就搞這麽大,能回本麽?”

何倫把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說辭講了出來,“蕭先生您放心,小鄧先生和這裏的負責人很熟,拿到了不錯的房租折扣。而且這些費用都由他來負責,您只管指導廚師就好。”

蕭可想了想,說道:“那你知不知道小鄧是怎麽給餐品定價的?他是不是想通過提高定價的方式來補貼房租?”

之前因為太忙,和鄧一博聯系時話題又總跑偏,光顧着聽對方哀嚎最近沒吃好又瘦了多少斤雲雲,他竟然忽略了這個問題。

殊不知,這話正問到何倫的心坎上。做為一個合格全能的董事長助理,他不但包攬了餐廳的裝修,還做了詳盡的行業調查,制定了菜品價格。為此,韓熙林事後還給了他一大筆獎金。

帶着努力成功後的自豪感,何倫說道:“蕭先生,現在國內以皇室禦膳為賣點的店不少,但他們的味道大多只是過關,還達不到讓人念念不忘的水準,價格又高得離譜,平時接待的客戶以商務宴請居多。韓老先生認為,蕭先生您的手藝應該被更多人知道,所以在餐廳定位方面,除了商務之外,還涵蓋了家庭聚餐。”

韓父平時對蕭可的事很上心,鄧一博對他也是敬畏有加,餐廳會聽取他的意見并不奇怪。蕭可點了點頭,問道:“那這定價是中檔的?”

“算是中高檔。我們比較并參考了全球知名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定價,最後将人均消費定在一千五百元至二千元左右。根據食材用料,消費金額有所增減。”

這個水準不是很低,但也沒有高得離譜。蕭可覺得還不錯,便說道:“那就先按這個方案來,如果将來生意不好,再調整價格。”

聞言,何倫悄悄在心裏呲了呲牙:韓父說要做好推廣,但他家老大卻私下叮囑說,方案成不成功無所謂,寧可饑餓銷售甚至虧損,也不能讓蕭可累着。如果門可羅雀,某種意義上倒是正符合老大的心願。蕭先生這番良苦用心,怕是白費了。

當然,這些計較他只敢悄悄藏在肚子裏。搶先一步打開旋轉門旁虛掩的側門,他說道:“蕭先生,您請。”

蕭可道了聲謝,剛要進去,卻聽身後隐約傳來一個驚喜而怯弱的聲音,“小可,是小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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