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進城
一陣灰塵揚起在緩緩停下的破小巴車後邊，在破敗城郊停住的車上下來了個個兒挺高的男生，單肩背個帆布書包，風塵仆仆的樣子。
燥熱的八月天，被霾遮蔽的天空發黃，籠罩着下頭破舊後又翻新卻醜陋得像打了補丁一般的房屋。從國道分出的市級公路坑坑窪窪，駛過的車輛少有幹淨高檔的。
男生留着普通的發型，卻遮不住一張好看俊秀的臉蛋。他穿着江鎮一中夏季校服，普通至極的白襯衣黑褲子，單肩背着帆布書包，下車後漂亮的眸子裏短暫地閃過一片迷茫，然後往約定好的加油站走去。
半個小時後，打扮略顯誇張的女人甩着波浪大卷，趿了雙亮色的人字拖不知從哪裏匆匆跑過來，塗得紅豔豔的嘴就沒停了：“哎喲，客人下其多，阿拉怎光七見侬。往裏個巷走。”（哎喲，客人很多，我忘了來去接你。往這邊走。）
“麽事體。”（沒事的）男生跟在女人後邊，朝加油站邊那排多是二三層平房裏一家“麗萍餐館”走。女人還在語速極快地家長裏短，男生已經打量清楚他打工的地方。
因為在公路旁，客人大多是跑運輸的司機，餐館也透出一股子風塵仆仆的勁兒。沾灰的玻璃外窗和油膩的塑料桌明白告訴這地方的低檔。
“侬阿爹阿娘都還好伐，小莫？”老板娘領着他進餐館，引得司機們都看了好幾眼，老板娘便介紹說男生是她遠房親戚，來打工的，“幾遠的親戚，還是讓侬來個裏巷端盤子。”（很遠的親戚，讓他到這裏來端盤子打工。）
“都好。”男生跟着上樓，一間本應是雜物間的房間被收拾了一下，應該是這個遠方表姑給他的房間。
女人靠在門邊看他放下自己的東西，一邊唏噓：“只可惜沒上大學，就好好工作吧。侬先歇着。”
男生沉默地點了點頭，極輕地說了聲：“謝謝姑。”
房門被帶上了，最後一絲景象也阖在門縫裏。躺在鐵絲絞的單人床上，莫卿漠然地看着頭頂堆滿灰的風扇，稚氣未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318國道邊的小餐館一到飯點忙起來生意火爆不亞于某些大飯店，麗萍餐館裏平時看起來三人标配：老板娘林麗萍、服務員方芳、廚子胖哥還是正好的，一忙起來就手忙腳亂的，現在莫卿的加入倒沒讓林麗萍太難做。
莫卿話不多，又還是學生仔，工作還是挺認真的，沒多久就順利地融入了這個小集體裏。胖哥起初還是有敵意的，誰叫這小子一來方芳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相處了幾天之後發現這小子人還是挺好的。
聽說麗萍店裏來了個俊秀的小後生，周圍店裏上到三四十下到十幾歲的屬性為女的都時不時跑來看，一看覺得還真不錯，經常來打聽莫卿的事。
“一老窮個，鄉裏養伐起兩個兒子，當阿哥個出來打工養一老個哦。”（家裏窮，鄉裏養不起兩個兒子，當哥哥的出來打工養家。）正是飯點，有了莫卿老板娘閑下來和隔壁店的女人聊天。
隔壁店裏女人不住地看，餐館裏客人正多，一片嘈雜裏高挑的身影忙上忙下，側臉賞心悅目。“鄉裏的孩子阿裏有長個老灑個？”（鄉裏的孩子有長的這麽帥的？）
林麗萍吐出口中瓜子殼，八卦道：“侬個娘啧有了侬才嫁給侬拉爸爸的，侬拉娘老嗲個。”（他媽是懷了他才嫁給他爸爸的，他媽長的可漂亮了。）
女人連着哦哦了幾句，嘴裏嘟囔着“怪伐得怪伐得”。這種八卦沒多大惡意，只是人類固有的好奇罷了，所以即便傳到男生耳裏他也沒太在意。
方芳一邊招呼客人，一邊也不住地看莫卿。雖然很喜歡，但莫卿才高三畢業，十八歲生日都沒過呢，她可拉不下臉“老牛吃嫩草”，指不定被那些姐妹暗地裏怎麽說呢。
八月初旬午後，過了點店裏就清閑了，林麗萍上樓睡午覺，這三個人坐在風扇下休息。
“莫卿，你真的不去上大學了？”方芳打聽着莫卿的事。
男生有點熱，又有點困，只點了個頭。
方芳嘴上說着“真可惜”，但心裏又在想人家要是去上大學自己也遇不到他了，又有點慶幸。看了看一旁呼嚕震天響的胖哥，方芳眼裏一閃而過的嫌惡，又轉頭問他：“那你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嗎？哪個大學啊？”
莫卿随口就答了句：“收到了，什麽工程學院吧。”他不太在意這個話題，高考完這一個月裏家裏在這件事上吵得翻天，他還是毅然決然出來打工了。媽媽和林枝身體都不太好，靠林威這個護林員又供不起一個大學生和一個高中生，所以他沒太多抱怨和不甘。
方芳看着莫卿側臉，線條流暢，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一瞬竟有些失神：“莫卿你長那樣好......好看，怎麽不去做明星？”
莫卿困得不行了，聽罷微勾唇角，竟是個有些嘲意的笑：“練習生的學費我交不起的。”他還沒天真到做這些不切實際的夢。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方芳也無言以對，愣了半晌才悶悶地問：“那你還是會去市裏吧？”怎麽......怎麽也不會，埋沒在這爿小破店裏......吧？
“誰知道呢。”莫卿又恢複淡淡神色，趴在桌上睡覺。人生的際遇，誰知道呢。
“Oh~Get ‘em up~”震耳欲聾的搖滾樂一路飛馳而過，敞篷的火紅跑車裏三個人高馬大的男生飙車回市區。
“餓死老子了，找個地方吃點啥呗。”副駕座翹着一雙長腿的黃毛小子晃着腳，雙手枕在車座的靠枕上，一副小流氓的樣子。
後座上一直沒怎麽出聲的男孩冷着聲音：“把音樂關了，吵死了。在這裏吃什麽啊，不嫌髒？”
“嘿，我可沒冷大少那麽講究，我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顧及這孩子不是餓瘋了就是腦子抽了，非得讓駕駛座上一直冰山臉的男孩停在加油站邊的小破餐館旁，七八點餐館裏客人不多了，但飯菜香還在。
端木靳只得陪着吵着要吃東西的付翊去那家不知道是麗萍還是麗娜的餐館了，冷墨躺車上不下來。
從沒踏進過這種看起來就油膩膩髒兮兮的小店的二人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端木靳冷臉更黑，付翊卻是一臉新奇，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一會兒說食物掉在桌子上5秒內撿起來吃是沒事的，一會兒說那個禿頂的司機看起來真是233333，一會兒又說那個走過來的男孩子長得——
“小美人！找哥哥什麽事啊？包在哥哥身上，哥哥帶你飛——”付翊一臉色眯眯，讓那張娃娃臉看起來格外怪蜀黍。
今天方芳請了假，所以莫卿兼職服務員，言簡意赅地問一旁徹底黑了臉的端木靳：“先生吃什麽？”同時，修長手指指了指桌上的菜單。
從沒被忽略過的付小流氓一下子咋呼開了，直到看到端木靳只點了一碗蛋炒飯時才消停——擺明了再吵就沒他的份了。
這碗蛋炒飯還是進了付翊的肚子裏。邊吃還邊抱怨：“蛋好鹹......飯太幹了......醬油好多......還沒有蔥......”付小流氓又開始嘚瑟了。
“快吃你的！”端木靳腦門上的青筋都要跳斷了，回過頭低斥了一句。
付翊手上的不鏽鋼勺都要被戳斷了，被吼了還拔高聲音和他擡杠：“誰叫你總去看他的，你下車是陪我吃飯的還是看他的啊？！”
不遠處閑着沒事幹坐着的莫卿眼角抽了抽，表示莫名其妙被卷入争吵什麽的他好無奈伐？
端木靳被回吼了臉色竟然回轉了一些，聲音也柔緩下來：“那就走吧。”他只是覺得這男孩好看得讓他有幾分熟悉，卻也實在沒什麽印象。
“╭(╯^╰)╮哼！”付翊嘴撅得可以挂油壺了，甩人家一臉子還讓人家付飯錢，最後還趾高氣昂像只不服輸的小公雞地從那小服務生面前走掉（—（I）—）。
莫卿倒是一臉漠然，總有那麽些客人從沒和他在一個頻道上。外頭火紅跑車轟鳴而過，讓人清楚意識到，他們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
這邊莫卿還在閑着沒事堅持到九點關門，那邊三個男孩也終于駛進了市區。夜晚完全沒給夜上海的繁華帶去影響，燈紅酒綠，大都市氣息撲面而來。
“付——翊——坐好！”端木靳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按着一直試圖撞他的黃毛，牙根裏擠出話來。
後座一直在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麽的冷墨瞥了一眼，笑道：“付翊又想去你家住了沒答應？”
“他家有個P的好老子想跑到他那個死板嚴肅冷線條的卧室睡那張灰黑床單的床？！”付流氓顯然不知道在那床上滾了多少次了，還叫嚷着讨厭。
冷墨就笑笑不說話。跑車停在冷家陸家嘴的別墅前，冷墨才下車，端木靳就探頭出跑車叫他：“哦對了，我今天看見——”
“端木靳你果然一直念念不忘那個服務生——”付翊大吼出聲，去搶他的方向盤，跑車扭了個S形駛遠，只留下冷墨一臉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