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憶（一）
諾大公寓裏挂牆上的液晶電視由暗變亮，磁盤轉動的聲音響在被窗簾遮暗的室內。他看見十四歲自己，桀骜的臉讓他陷入回憶的漩渦。
“你誰啊？”剛醉醺醺從網吧裏出來的少年盯着眼前舉着攝像機對準他拍攝的男人，斜吊着眼角語氣不善。
簡短的交流過後，少年本醉歪歪的身體突然挺直了起來，漂亮的眸子裏染上怒火，變得更加深沉。不吭一聲地騎上路邊炫酷到沒朋友的漆黑色哈雷重型機車，扣上頭盔就怒吼着駛遠。
攝像組的車輛一路跟随。
少年把機車停在車庫裏，強硬地霸占了一個車位。接着一腳踹開了雕花的厚實的木門，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客廳裏一對中年夫婦猛地一驚，美婦雙目含淚，握着手中的錦帕不敢說話。中年男人臉色也不好，但壓制着火氣問：“又去哪了？”
少年冷着一張英俊的臉，也壓着火——那樣子與他父親倒是十足的相似——說：“我不知道，我也不同意。”
美婦低聲相勸：“小墨，他們都說這節目有用的，爸爸媽媽......”
“你閉嘴！還真把自己當我媽——”少年忽地暴怒。
“你也閉嘴！”冷父低吼了一句，看了看別過頭側臉陰郁的獨生子，又軟下心腸：“小墨，我們都是為你好......”
少年眉目裏滿是暴戾，不甘心地盯了父親半晌，扭頭就上樓進屋，沒再說一句話。
《X-change》是上海本地一檔真人節目，富人家的孩子和窮人家的孩子互換生活十到二十天，以達到教育富孩子，幫助窮孩子的目的。因為節目是真人真事，主角們大多是高富帥白富美的少年少女，一夕身份轉變，笑料百出的同時又不乏真情流露，吸引了各個年齡段的不少觀衆。
冷家是上海的豪門，這毋庸置疑。冷家獨子冷墨性子冷漠行事暴戾不受管教，這無可反駁。可是......就是那麽湊巧冷爸還真替兒子報名了......
節目組的車開出上海市，三年前的公路還沒修整，有些坑窪處颠得車上人一跳一跳的。車上的少年一直看着窗外，沉默了一路。
車外景致褪去都市的繁華，變成逐漸破落的小鎮，再變成山間田野，不算久的車程，甚至都沒有發短信給他說“XX聯通歡迎你”，這互換的目的地就在上海周邊！——其實是冷墨的繼母怕冷墨受苦特意要求離家近一點，但顯然還是沒讨到他的歡心。
車子将人送到村口，這段到互換家庭的村路應該是冷墨一個人走過去。往常節目裏那個孩子不是左一個箱子右一個背包，走得叫苦連天的，可是這個冷少爺潇灑得很，背一個阿迪的包就開始了他的“下鄉”生活，輕松極了，滿臉不在乎的表情。
那時良村裏大多還是泥地，雖然這幾天都沒下雨泥地幹燥，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踩了兩腳灰。村裏不少人好奇地看着一行人浩浩蕩蕩跟着前頭一個“老灑個”的男孩子進村。
語氣生疏地找人問了去林家的路，冷墨望向村子邊緣的、更顯破落些的房屋走去。土路變窄，更崎岖了，連攝像大哥都險些被土路裏的石頭絆倒。
兩層小樓幾乎是依山而建，前院還圍了個竹籬笆，種了些青菜蘿蔔。打扮樸素的女人一直緊張地在門前張望着，當拐角處那個男孩出現時，她緊張又局促地迎了出來。
冷墨最不習慣的就是應對真真假假對他各種熱情的人。林媽雖說不上太過熱情，但噓寒問暖的也不會少，大多數時候冷墨嗯啊呃的應對後，就是尴尬的沉默。
林媽帶他上樓看他要睡的房間。“那就睡小枝的房間，斜對面是他哥哥的房間。”林媽莫慈語氣裏還是有些惶然，怕這少爺不喜歡。
冷墨随便瞟了一眼，房間雖小，但收拾得很幹淨，這就足夠了，他來這也不是度假的，他也不想表現出那些可笑的少爺脾氣讓某些人嘲笑。
林爸林威中午沒回來吃飯，家裏新母子和小狗黑黑吃了飯，莫慈不唠叨，冷墨話不多，家裏冷冷清清的，簡直要和冷家大宅一樣。冷墨吃完中飯後歇了一會兒就回了林枝房間躺床上睡覺。來時手機平板零食這些違禁品都收了，百無聊賴。
睡了一圈，日頭正是一天最盛的時候，推開房間的窗子，山坳間泛黃的稻田和拖長的蟬鳴和幾棵深綠樹葉的大樹飒飒作響，冷墨難得心裏那麽平靜。
随手翻看着書桌上擺放整齊的書本，沒想到這十一歲的小鬼頭還會看挺多書的......随意抽出一本翻翻，在扉頁看到用細鉛筆寫的很淺的一個“卿”字，換一本還是一樣——是那個和他交換的小孩子？冷墨又拿起一本練習本，沒想到是日記本，林枝的日記本。
冷墨的惡趣味突起，翻看過來，無非是“今天考試100分，哥哥買了小兔幾雪糕給我”“小胖笑我像女孩子，哥哥揍了他”“我們班有好多女生喜歡我哥哥啊，我哥哥最棒了”......“哥哥”兩個字出現的頻率高到了冷墨不得不注意的地步，又思及那些書和書上的名字——“林卿”去哪了？
晚霞暈染在山外的天際，林威巡山回了家，也是尴尴尬尬地寒暄一場，莫慈把精心準備的晚飯端到飯廳，冷墨難得多話：“林枝的......哥哥不回來嗎？”
莫慈有些擔心，不時出去看看：“說是今天學校有事，也應該回來了。”
家裏的鐘指針指向七點，晚霞将盡，夜幕緩緩落下，本來乖乖趴在飯桌下啃骨頭的黑黑忽然蹿了出去，外頭隐隐約約有男孩的聲音。
林威莫慈都出去接了，冷墨也跟出去了，靠在大門邊看這個被特別崇拜的“哥哥”。
這是他和莫卿的第一次相見，或許可以說，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個少年。
就着籬笆門上的昏黃燈光，今天他來時走過的路上纖薄的少年從夜色裏緩緩走向燈下光亮。少年出乎他意料的，有一張鄉下小孩不該那麽精致漂亮的巴掌小臉。燈光下，細細碎碎的劉海下杏眸深邃。他有花瓣一般嬌豔的唇，美好的唇形彎着淡淡笑意。
美好的少年。
那一瞬，就像小股電流竄過他身體，又像夏日微風拂過一陣燥熱。那個出現在日記本裏的“哥哥”終于真實地出現了，和描述一樣的美好。
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看着少年朝他走來。那雙眼眸望過來，帶着一點點緊張，幽深地像是要把他吸進去。少年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是莫卿，小枝的哥哥。你......你好。”
“你......你好，我是冷墨。”有些魔怔地握着他的手，冷墨也學着結巴。林爸林媽看兩個小孩交好也高興，招呼着兩個兒子進去吃飯。
一家四口坐在飯桌旁吃晚飯，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處，兩人都有些許不自然。冷墨心頭總像是什麽在抓撓，強壓了半晌終究還是問了：“今天你去學校了？”
莫卿見到這少年時，心頭也有些砰砰亂跳，從沒與少爺般的人物相處過，縱使莫卿再好也會有些不安。這時冷墨先開口了，他雖驚訝但還是很快肯定地回答：“對。學校有點事。”
“啊。”冷墨又沉默下去，看上去莫卿是個很乖的男孩，這讓乖張的他不敢随意搭話，怕冒犯了他。
然後飯間無言。農村的夜晚很悄寂，冷墨不想就上樓睡覺，就靠在大門邊看着墨藍的夜色中村裏點點的燈光。這是和城裏永遠的光亮不同的，這時候的他一般都開始了刺激的夜生活，不知活着的活着。不知在想些什麽想得入神，連身後有人叫他都沒聽見，還是有人輕輕碰碰自己的左臂才看過去，接過了少年遞過來的一瓣西瓜。“謝了。”
此時再看莫卿，已沒有了剛才燈下的迷離似夢，淡淡西瓜的清香萦繞着，這少年真真正正地在他可觸及的咫尺。他微微彎着唇角，笑着問他：“在我家，一定很不習慣吧？”
冷墨拿着西瓜的手動了動，感覺有清冽的汁水順着修長的手指滑下，風吹幹後變成一片粘膩。他“嗯”了一句，點了點頭。
莫卿笑着嘆了口氣，卻沒有什麽尴尬的，只是單純地覺得好玩：“那大城市裏很好伐？”
軟糯的吳音勾得人心底癢癢，冷墨很認真地看他，難得說那麽玄乎的話：“好，也不好。”你會變得成熟，變得不信任，變得漠視，變得不再是自己。
“......是麽。”莫卿讀出他眼裏的認真，喃喃地應了一句。他想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孩，他遠離你，你卻不能自已地想要靠近。
冷墨是被雞鳴蟬叫吵醒的。即便是七月天，鄉下山邊早晚的溫度還是不高，所以他是裹在一床洗的幹幹淨淨的被子裏睡的。躺在林枝床上，冷少爺懶得動彈，聽着外頭大自然的各種聲響，享受着難得的寧靜。
樓下院子裏要去趕集的莫慈正在交待大兒子莫卿要好好和新兒子相處，今天他們倆在家，還要負責做飯。莫卿一一記下。
日頭已經升的很高了，莫卿在工作人員的提醒下，去叫冷墨起床。淺淺敲了兩下，冷墨叫他進來。
莫卿看了眼林枝向來整整齊齊的房間此時被冷少爺打散一副牌一樣，衣服扔床上，被子垂地下，翻看了林枝的書又沒擺整齊，笑了笑，忍不住去幫站在一邊有點尴尬的冷墨去整理。
冷墨看着麻利收拾東西的莫卿，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了賢惠的妻子在收拾房間，忙甩掉這個不（zhen）靠（xiang）譜（le）的念頭，只怪自己醒的太早了。
被人領着在水龍頭下刷牙洗臉，又吃過清粥小菜的早飯，冷墨得到任務——“做飯”。
冷少爺哪裏會做飯？只能求救于莫卿。莫卿提示，要先去後山菜園裏摘點果蔬。
所以，正是太陽毒辣的正午，兩個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的少年在菜地裏穿行。
莫卿在他前頭帶路，時不時伸手撥開那些齊人高的雜草藤蔓。草間，漏過些斑駁陽光照在他極白肌膚上，顯得要化開一般。冷墨有些許着迷得看着，也緊緊跟随他。
學着少年摘了一點絲瓜和辣椒，冷墨拍死了無數只爬到手上腿上的小蟲，一手遮着刺眼的陽光一邊喊着莫卿要回去。
莫卿也被曬紅了臉，左臂上還被不知道什麽蟲子咬了，紅了一大片。冷漠一瞧，不由心下一鈍，扯着他手臂回家，聲音裏不自覺帶了焦急：“怎麽比我還不耐曬不耐咬？”
莫卿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解釋：“上了初中我就住校了，沒下過地了......”垂下的眼睑正好瞧着握着自己手腕的他人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牢牢地握住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冷墨第一次照顧別人就是給莫卿抹上味道濃重的清涼油，直到後來都是莫卿提出的抗議才作罷。
時近正午，外頭已是明晃晃的一片，莫卿一面感受着外頭極高的溫度，一面體會着手臂上絲絲的涼意，不禁扶額：“你去淘米、洗菜，我來炒菜......”
幸好林家沒有貧困到在用土竈，免去冷少爺還要灰頭土臉去生火的難堪場面。不過廚房裏兩個半大少年湊在一起已經有點擠了，再說廚房裏本就悶熱，不一會兒，兩個少年額上都滲出點點汗意。
“嘶，廚房裏太熱了，你還是出去歇一會吧，我來炒菜就好了。”莫卿抱歉地說。
冷墨卻難得堅持：“沒事，我......看着學一下。”
莫卿開始還有幾分生疏，但也很快熟稔起來，倒油、放菜、翻炒、放鹽、翻炒，有時還要炖煮一會，再放一些調料，再是出鍋，看得出初中前他有做過千百遍了。
冷墨在一旁瞧着，看似在看鍋中翻滾，攝影機卻捕捉到他時不時凝在認真炒菜的少年的精致側臉上的目光。
他們沒有在屋內用飯，而是擺在院子裏有樹蔭的大樹下，可以遮擋大部分的陽光，同時夏日的風拂過，少年們的聲音像從遠處飄來似的。
微微地光從窗簾縫隙中透出來，看清楚靠坐在沙發上的人的神色。眉似蹙，睑似垂，唇似抿。
所有的回憶，也換不回一個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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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我的一段比較長，然後有些不想看......
今天晚飯吃多了，好撐，和今天更新字數正好相反呢（泥垢）
我想打個滾要回複要回複要收藏要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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