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國
空蕩的走廊裏回蕩着“滴滴”的冰冷機器聲,走廊盡頭偶爾有護士推着小車經過,不時偷看幾眼正閉着眼靠在牆邊有着美好側面輪廓的少年。
不多時,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查房出來,表情不容人樂觀:“你爸爸左腿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膝蓋部分粉碎,可能要截肢……”
拿着病歷的手認真的看的話其實在微微顫抖,男孩年輕的眼裏除了憂色還有疲憊,他掃看着X光片,強自支撐自己:“醫生,什麽時候手術?”
“下星期一。你們準備一下。”醫生嘆了口氣,收好資料便去了下一間房。
莫卿緩緩垂下眼,前天晚上猝不及防接到媽媽電話,說林威巡山時不小心從斷崖上摔了下來,當時就整個昏迷了,連夜送到鎮上醫院,後來又急急忙忙轉到了上海協和醫院,醫生診斷說差點傷到了脊椎,命是保住了,但人還在昏迷,如今處境明了,下個禮拜要做手術,讓他們準備……準備醫藥費吧……
林威有醫保,家裏也有些存款,可除去醫保還有小十萬,林家沒有近支的親戚,但哪遠房親戚誰又好意思去開那個口?
昨天他向中餐館經理那預支工資,只是經理以實習期不能預支工資而拒絕了,還很委婉地表示讓他回來好好照顧父親。
他又吐出一口氣,靠回牆上。家中他是長子,父親倒下,他要接過這個重擔。
閉上眼時,想的全是媽媽莫慈哀傷的眼和弟弟林枝純真的臉,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去護士站打電話。許久,還是放下手中回蕩着“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的機械女聲的話筒。
上海依舊是那個繁忙運作的大城市,表情淡漠的男男女女們穿梭其間,而這座城市不會為任何人停下。
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那棟大廈。
男孩仰頭看這伫立在外灘的高樓,他攥了攥手中皺巴巴的名片,便一鼓作氣地往裏走。保安也沒攔他,也許是他雖穿着質樸但有一張不錯的臉蛋,或許是哪個小藝人?
電梯上十九層,把名片給了漂亮的前臺小姐,于是他在一旁等候。
還沒等叫他,另一群人就鬧哄哄地進來了。不少長槍短炮堵在門口拍照錄像,閃光燈“欻欻”地拍一個進來的男生。
莫卿隐約地聽見了“模特”“司沐”“高嶺之花”之類的,卻沒看見男生的真實樣貌。還沒來得及多想,前臺小姐就請他去一個房間。
甫一進房,莫卿才發現是攝影棚。巨大的白背景前一個亞裔女人擺着随意卻又妖嬈的姿勢,當日在周莊沈廳見過的白胡子Nadar正舉着大相機“咔擦咔擦”個不停。
見莫卿來了,Nadar立馬讓女模特下去了,高興地沖莫卿說:“Have a try, sweetie!”(試一下,甜心!)
莫卿僵着身子站在那兒,調整了幾次呼吸之後還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只是很專注地看着鏡頭。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大的魔力。
一時間,攝影棚裏連小聲的交談都沒有,大家都在看他。一會兒,Nadar從鏡頭前擡頭看他,帶着友善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可以借到錢了。
夜幕緩緩降臨,大上海的輝煌夜景在十九層的高度看得清楚,莫卿站在玻璃幕牆後,靜靜地看。他手上拿了一疊夾好的A4紙,他輕輕地前後擺着手腕,讓紙頁飛揚。
隐約地掠過他認真的簽名。
合同第二條:甲方負責乙方在法一切拍攝、學習及與藝術形象、藝術定位、宣傳定位等設計策劃費用。
出了大廈,他只身一人走在繁華的CBD,再過一會兒,他得回醫院去陪床,還得找個時間和媽媽弟弟說這件事。
隔天正好是周末,莫卿擇日不如撞日,決定幹脆把事情告訴來醫院的媽媽弟弟。病房裏林威已經醒了,半睜着眼躺在床上輸液,氣氛有些壓抑。
出了病房,莫卿找了個安靜的板梯間,說:“我湊夠了醫藥費。”邊把合同遞給驚訝疑惑的莫慈。
“這、這個——”莫慈匆匆看了幾行,臉色就變了,驚慌地去看兒子,嘴唇顫得說不出話來。林枝接過合同疑惑地看,也是一臉驚訝。
莫卿料到了母親反應巨大,不等她反對的話說出口就截了人家話頭:“媽媽,我有18歲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再說,錢已經交了。”
莫慈的眼淚就滑落下來,臉色發白地讓兩個兒子攙扶着。她覺得愧疚,對自己的大兒子,是這輩子無法彌補的愧疚。這個不應該由他承擔的家庭讓這個少年承受了太多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不應承擔的責任。而她這個母親,竟什麽也幫不上,什麽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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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又要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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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聖誕前,Nadar結束了在中國的商拍任務,帶領團隊回巴黎。
莫慈和林枝一起來送莫卿。上海浦東機場T2航站樓裏依舊是人流如織,分離場面并不稀奇。
盡管三人都紅了眼眶,母親和弟弟都哭了,但莫卿沒有在他們面前掉下眼淚,還在裝作輕松地安慰:“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那邊安頓下來就會打電話給家裏的。爸醒了嗎?”
“醒了醒了手術很成功......小卿啊,媽媽、媽媽不願意啊......”你為這個家庭付出了太多,為這個其實與你沒多大關系的家......莫慈的這些話哽在喉間,她說不出這麽傷人的話,尤其在莫卿已經付出那麽多之後。
林枝哭得眼睛紅紅,更像只小兔子了,他沒說太多,只是可憐巴巴地看着他說:“哥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嗚嗚嗚......”
莫卿揉了揉弟弟軟軟的發絲,強笑道:“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呢,好啦好啦我會的......你學習要努力知不知道,不要讓我在國外都太操心知道嗎......”
“知道的,知道的。”小兔子努力挺直腰杆,母子三人還有好多話要講,但機場廣播已經響了幾次,莫卿只能去過安檢。他
深深地看了母親和弟弟一眼,轉身離開。他沒有回頭,因為眼淚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候機區人不是太多,他背着舊書包,提着一個黑色的旅游包,張望了一下,然後朝Nadar一群人在的地方走去。卻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個踉跄差點要丢臉地摔倒,旁邊急匆匆走過的人急忙扶了他一下。
可還沒等他站直了身體道謝,那人就已匆匆走遠,只留給他一個遠遠背影。
莫卿按了一下剛才那人扶住他的臂彎,按下心中一點點悸動和疑惑,很快他看到了先進來候機的Nadar一行人,打完招呼後便安靜地坐在一邊。
Gloire工作室跟來了寥寥數人,對于這個Nadar念念不忘一直唠叨的男孩,他們在見到之後紛紛表示了友好和認同。
還沒有上妝的中國男孩有很美好的純真容貌,雖不算最漂亮,卻是極為吸引人的,而且透過那些寬大衣服足以窺見少年精致的身材比例。不過他們也沒有和這位新簽約的男孩有過多的交流,畢竟他們也看過不少資質不錯卻沒能堅持到最後的“好苗子”。
Nadar見男孩神色黯黯,也用不太純正的英語安慰了幾句,便留給他空間自己調整。
少年坐在候機室裏,看着人來人往。
這是他第一次來機場,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便是出國,機場的巨大玻璃牆外就是機場大坪,停了很多架标示不同的航空公司的客機。
天空很遠很藍,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
他沒有太多對離開故土的惆悵,更多的是對未知遠方的迷茫不安和一點期待。其實他又何嘗沒有逃避的意思?這個家庭的責任并不是靠他的那筆錢就可以抵清的......
望出那個小小的窗子,雲層上陽光和煦明亮,飛機在雲海上飛向遙遠的遠方。
他一手支肘,不可抑制地想起更多的,令他心緒紛雜的往事。剛才被那人扶一下,為何有那一下的心悸,可能是......記憶裏也有人那樣不經意地摟過他一下,姿勢有點像。
記憶裏那是個有些桀骜,有些沉戾的少年,卻有着不經意溫柔的人。
他說你随時來找我,而自己,卻卑微地執着着,怎麽也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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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
我今天也好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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