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子孝與母慈
範天言專注地盯着手機。
此時,對他而言,周遭的喧鬧聲已經全部消失,他的全身心,就只維系在那個小小的電子終端上面。
範天言微顫抖着手,對着通訊錄的人,撥了電話出去,然後将手機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耳邊。
“嘟——嘟——嘟——”
範天言的心也跟着揪起來,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到與等待接通的聲音一個頻率。
長而單調的等待聲音倏忽結束,範天言的眼睛跟着激動地睜大。
傳來的是柔美溫和的女聲。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這個女人竟然敢挂掉他的電話!
範天言喘着粗氣,下意識就想把手機擲飛到墻上,摔它個支離破碎。
可是,剛剛現實裏,他耳朵自動屏蔽的吵鬧聲,又無孔不入,潮水一般向他湧去,從耳朵裏倒灌進來。前言輔導員,他的母親,再不複嚴謹端莊的樣子。前言導員披頭散發,臉頰臃腫,眼睛因為多日不睡,密布血絲,淚水糊在下巴上,不知多久沒有清洗。
她歇斯底裏地叫道:“完了,我們徹底沒錢了,書記不會放過我們的。你進局子一了百了,那我該怎麽辦?”
往日的母慈子孝,在如此極端的情況下,顯出最醜陋的樣子。
範天言面帶厭惡地扭過頭去:這哪裏是他溫柔可親,一直支持他的家人。分明就是個瘋婆子!前言導員卻像想起什麽一樣,撲過去牢牢鉗住範天言的胳膊:“你不是說,張露果這種女人,你看過不知多少,很簡單就能勾搭過來嗎?你去找她啊,做她男朋友,求她饒過咱們家,求她幫幫我們對付這些警察!”
範天言自然知道,他以前說張同學對他有意思不過是吹牛皮,自娛自樂而已。
可他也明白,現在家裏的情況必然不像以前那麽優渥,讓他摔碎幾個手機也沒關系。
範天言皺起兩條,不知多久沒有修理過的眉毛,想要甩開前言導員的轄制,可是他母親攥他胳膊攥得太緊,他居然一時半會兒掙脫不開。前言導員看他想逃,如同拽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更加使勁地擰着他的肉。
她幾乎已經魔怔:“你既然說,張露果為你着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那你就去求求她啊!跪下來求她,上門去堵她,說你沒有她不能活,你割腕自殺給她看!”
範天言心下不耐,惡狠狠地一把抽開手,卻沒想到他媽媽雖然拽得勁,但這幾天不斷的折騰,已經讓她實際上外強中幹,沒多少力氣。
她兒子雖然是弱雞,但畢竟是男人,真的用上力氣的時候,前言導員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當下,她便如同紙糊的稻草般飛出去,代替範天言的手機,猛撞上旁邊的白牆。前言導員半暈半醒之際,輕輕撫摸住自己劇痛無比的頭,好像又回到自己還沒離婚時,那個酗酒對她家暴的前夫,借着酒勁,使勁薅住她的頭,往地板上磕的情景。前言導員覺得荒唐,又恍惚想起自己當時,咬牙跺腳,在所有親人和周圍的人反對下,堅持分開自己帶孩子的情景。
她當時何等躊躇滿志,覺得自己就算離婚,也一定會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人中龍鳳,真誠善良,絕對和她前夫完全不一樣的人。前言導員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夠不自卑,快樂地生長,還繼續讓兒子保留下來,那個讓她噩夢連連男人的姓氏。
所做一切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她這樣完美的兒子有缺陷,有一位單親的母親。
她将沾上濕潤液體的手指伸到面前。
朱紅色的,慘白指尖上,更加粘稠流動着的,血。前言導員想:這都是夢,她是不是其實根本就沒離婚,還依舊在受她丈夫的辱罵與嘲諷?
她的神志都出現問題:一定是這樣,她的兒子,絕不會做出這樣令人發指的行徑。
她信誓旦旦:她的兒子可是謙謙君子,就等着有一天能帶她逃出生天呢。前言導員這半笑半嘟囔的樣子,竟是和前世的原主尤皎皎形象重疊,已經半瘋半傻。
她們都這般的信誓旦旦:範天言怎麽會錯呢,都是別人不好。
不然的話,就是他們的錯,如果沒有她們的存在,範天言怎麽會對她們不滿,還謾罵毆打她們呢。
這邊,範天言推開滿頭滿臉都是血的母親後,竟是一個眼風都沒有掃過她,而是對着手機念念有詞。
範天言踟躇在原地的步伐突然頓住,好像想起什麽絕妙的主意,從他的母親那裏得到靈感。
範天言他不再猶豫。
扔下半癡半傻嘟囔的前言導員,他走回房間半阖上門。
他開始發信息。
範天言:“你再不接電話,我就死給你看。”
範天言:“這回是真的。”
他越想越激動,打字的手指翻飛起舞,屏幕下一刻便要自燃。
範天言拿朱紅色的筆,在手腕上劃上幾個猙獰的道,又推開門,跑到半瘋癫的母親額頭處那裏,采一點血塗抹在手腕。
他拍張鮮血淋漓的照片,向對方發過去。
範天言:“看到了吧?”
範天言:“我死之前,一定會留一封信。讓所有人都知道,尤皎皎真不是什麽才高行潔的學妹,而是逼迫別人自殺的女人。”
範天言:“你猜別人會稱呼你什麽,無情無義學妹,還是殺人犯尤皎皎?”
世人輿論便是如此,不管前世犯下過多麽作奸犯科的醜事,只要一死,便是一了百了。
從前的罪孽洗刷一空,唯有真正的受害人臭名遠揚。
範天言料定,尤皎皎不會任他這麽做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沉寂的手機終于發出嗡嗡的信息提醒聲。
尤皎皎:“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範天言猜對了,尤皎皎不可能全然置他于不顧。
他今天第一次真正的喜上眉梢。
範天言:“接我的電話。”
尤皎皎:“有什麽事你發信息說,出事找警察,生病找醫生。”
範天言置若未聞,他已經受最近一連串的事情影響,受不住打擊,跟着也陷入進瘋瘋癫癫的狀态。
範天言:“給你三秒鐘,不接我就自盡,你就是屠戮男朋友的美麗殺人犯。”
範天言:“三。”
範天言:“二。”
電話接通了。
範天言猩紅着眼睛,終于也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