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陸玄序眯了眯眼,擡了擡下颌,便有随從過來,将安傑帶了出去。

待安傑走遠,陸玄序方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冷冷的看着趙安然。

這是防禦的姿勢。

趙安然也不介意,繼續說着原身生母的事情。

“可能從前太糊塗,一味軟弱,待母親死後,我才知曉認命的人有多可悲。”

她突然欺身向前:“陸大人,聽聞陸大人的叔父兄長為國捐軀,民女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許是戳到他的痛處,陸玄序語氣更加冰涼:“我叔父兄長保家衛國戎馬一生,與你母親自不可同日而語。”

趙安然并不介意,點頭稱是:“有人死了依舊重于泰山,說的大抵便是大人叔父兄長那樣的人,而我娘的死不過是鴻毛一般不值一提。”

陸玄序聽她這般言說,心裏便有些愧疚,覺得自己語氣太過嚴厲,不由放軟了語調:“人之将死,你娘将你們撫養長大,看着你們平安便……”

他戒備的看着趙安然,這女孩很是聰明,他一早就知道。如今,她是知道自己逃不脫,來博同情的?

趙安然仿若未覺:“一個女人,一輩子以夫為綱,以子為天。如果有一天,她的夫君不要她了,她還能活,因為她還有子。可若有一天,她沒了長子,夫君移情別戀,幼子不得歸,她當如何?”

陸玄序瞪大了眼。

他知道。

趙安然緊張起來,他知道他爹有外室,也有外室子。

陸玄序喝了口水,低聲問:“你怎麽知道。”

簡單的一句話,趙安然聽出裏面的濃濃殺意。她舔了舔舌頭:“大人,從前我不懂,如今我卻懂了,什麽親情族人,都比不上最愛的那個人要緊。您看我本家那些人,宋元曲有了新夫人,壓根不要我們姐弟倆,宋家嫌棄我們如同敝履。反而是外祖趙家……論起來,我娘只是趙家的養女,可他們視我親生,哪裏有絲毫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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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着心頭的恐懼,直視陸玄序的目光:“大人,有些人心是你我想不到的惡,有些後悔,卻是一輩子的。”

……

趙進頹然坐在地上,從夜裏等到白日,沒有絲毫的消息。

李典簿帶着人,将大雨裏破損的網子修補一番,方走過來:“你且收拾收拾,趕緊回去吧。”

趙進搖搖頭:“我再等等,說不準安然他們會出來。”

一早陳氏過來送了飯,還給衙役們都送了幹淨的茶水。這會兒大家夥也不甚疲累,都圍在趙進身邊勸着。

“從來就沒聽說上了靈山還能下來的,你這樣不是白等嗎?”

“我們也知道,你心疼那兩個孩子,可是……這是他們不聽勸,就是到了地府,你那姐姐也怪不到你頭上的。”

“你也莫要傷神了,家裏老老小小還有一家子人,總不能他們不出來,你就不回去吧。”

趙進眼淚湧在眼睛裏打轉,讷讷看着那入口處,裏頭林深密布,大雨過後的寂靜,看起來更讓人絕望。

待聽得一聲“舅父”,趙進的眼淚再忍不住落下來,一把抱住撲上來的那個小小的孩子。

“安傑你可算回來了。”

安傑嘻嘻哈哈,給大家夥講了山裏的奇遇。

原來這深山裏頭,竟然住着幾個野人,就是這幾個野人将他給救了。

衙役們瞪大了眼,不由咋舌相問:“野人?長什麽模樣?”

安傑形容了一番,幾乎都是三頭六臂的巨人。

安然笑起來:“其實模樣與常人差不多,不過毛發濃密,不會說人話,但會攀爬樹木,跳起來很是迅速……”

一切都按照她在動物園裏看過的大猩猩來描述。

說完了不忘加一句:“不過,我瞧着他們兇得很吶。”

“才沒有!”安傑抗議,“他們英勇得很,是保護靈山的大英雄!”

衆人便都笑起來,說趙安傑福大命大,入了那些野人的眼,若是旁人,哪裏還出得來。

又問安然:“山裏頭,還有什麽?”

趙安然一派天真的模樣:“我也沒走多遠,不過我聽到狼嚎的聲音,還見着小小的動物,不知是什麽,兩只眼珠子黑亮亮的,深夜裏吓人得緊。”

趙進後怕的拍拍胸脯:“這種地方實在是可怕,往後你們要做耍,可不許再來這裏了。”

劫後餘生的慶幸,趙進立刻讓人在家裏置辦了一桌席面,算是替安然與安傑洗塵。

小孩子得了好吃的,都歡喜得很。

趙安然冷眼看着安傑,這個天真的弟弟,也并不如她想的那樣只是天真。

陸玄序不過幾句蠱惑的話,安傑便徹底倒戈,說的那些野人惟妙惟肖,若非她親生經歷,怎會想到他是在說謊?

“陸大人許了你什麽?”

無人的時候,趙安然才問。

安傑低着頭許久:“大人說他是見過野人的,還說,若是我願意,他以後帶我去尋野人。”

趙安然平靜的看着他。

“大人說……如果我不保守秘密,他會死,你我也會死,還有你……姐姐,我不想你死。”

後來,趙安然再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就仿佛這一夜不存在一樣,而安傑,讀書比從前更用心了,只偶爾去書行,總想要瞧一瞧有沒有兵法一類的書。

不過荷香鎮再出名,也只是個小鎮,這樣的書籍,自然是沒有的。

倒是聽得陶媽回來閑話幾句。

“聽說陸大人回洛城去了,我還以為他早就走了呢。”

“庵堂修建得差不得了,回去也是正常。”

“啧啧啧,我滴個乖乖,你們是沒瞧見那個庵堂,那哪裏是庵堂啊,就跟皇宮似的,也難怪要修兩年才修得好。”

“聽說,是洛城的貴人居住的。”

洛城的貴人?就是公主了。趙安然倒是想起來了,為啥她會對鶴山有熟悉的感覺,書裏有鶴山,只是着墨不多,她一時沒想起來罷了。

這個鶴山,是女主隐藏的一條深深的發跡線。女主朱流霞自幼家破人亡,寄居在姑母家中,家中女兒衆多,她也不受重視。

書裏說她四五歲,家人尚在的時候,在一個叫鶴山的地方,遇到一位高貴的尼姑,無意中幫了她一回。

待得長大到十五歲的時候,在洛城遇到清修十年的公主,正是那位高貴的尼姑。

倒是沒想到,這朱流霞的本家竟然也是鶴山附近的。

算算年歲,朱流霞如今已經三歲多,遇到公主,大概是明年的事情。

而這位公主,也是個傳奇人物。

公主名喚慕容琴,是大齊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不過先皇在世時,如今的聖上與慕容琴皆不得寵。

不得寵的公主麽,婚嫁由不得自己,嫁了個侯府的庶子,位分低也便罷了,偏偏這庶子仗着家父深得聖寵,壓根不将公主看在眼裏。在外偷雞摸狗,包養戲子也就罷了,還四處大放厥詞,說什麽公主也就只名號是個公主,将那閨房密事給抖落得幹幹淨淨。

慕容琴當初沒法子,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等親兄上位稱帝之後,到底也不用受那些窩囊氣。

書裏寫的是,慕容琴善良大度,并不與驸馬相較,反倒是舉案齊眉,過了幾年好日子。但驸馬不知足,竟養着外室,還将妓子往家裏領,這慕容琴一氣之下,舉起大刀,便砍下驸馬的腦袋……

慕容琴是不是大度,趙安然不能分辯,但她覺得這慕容琴一定是睿智的,當今聖山登位不易,繼位初期總是不好大刀闊斧的改革。待得皇上将朝中異己排除得差不多了,慕容琴便也有底氣前賬後賬一起算個清清楚楚了。

便說着皇上頂着壓力,送慕容琴來鶴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清修,明着是清修,實際上還不是給她個臺階。殊不知十年後她再回城,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禾潤公主,而驸馬那一家,哪裏還有分毫聲息?

不過,這慕容琴看透了男人,一輩子也沒有再想過情愛之事,也沒有孩子。書裏頭朱流霞與她結緣,她再見朱流霞時,便收做義女,待之如親生。

朱流霞嫁給太子,這慕容琴可沒少幫她呢。

趙安然眯了眯眼,女主那條線,她不想管也管不住。但安傑是她弟弟,她今生都不願安傑見到女主。書裏頭沒說小時候的安傑與朱流霞有沒有見過,但誰也說不準,住得這麽近,萬一就碰到了呢?

不過,世事永遠是奇妙的,有些東西,你越是不想,它越是會來找你。

陸大人走後兩個月,入了冬,公主庵堂也已經落成,只等着開春皇上下旨,禾潤小公主就會住進來。

而原先供應鶴山工人吃食的鋪子,也到了關門的時候。趁公主尚未過來的這幾個月,趙安然計劃将鋪子改成做齋食的店,以後依舊是陶媽陶伯來打理。

名字惡趣味一點,叫素房齋。

陶媽陶伯忙碌這麽久,回家歇息幾天,便來到趙家酒樓幫忙了。

這一來,還帶了個女人過來。

陶媽解釋:“這是我遠房的表妹,家裏很是可憐,丈夫病重,公婆都沒了。她一個人拉扯着四歲的女兒,着實艱難,我這……也是看不下去,才厚着臉皮,帶她來給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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