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文荊:第一次練劍
大龜吃完白果子後爬回文荊的腳下,被文荊一把抱起來。文荊尴尬地說:“這龜已經幾日沒有吃東西,平時也不會這麽嘴饞。今日欠了你一串果子的人情,将來必定還給你。這是我君師兄的龜,找他要便可以。”
游似笑着說:“人情這種東西,自然是別人欠我越多越好。”
文荊想想自己之前還與他有些瓜葛,說:“上次僥幸勝了你一次,改日有機會再較量。魔修這案子,你是不是要繼續查下去?”
游似颔首:“自然是要查的,你有興趣?”
“有。”
游似想了想,卻笑着說:“再說吧。”
文荊心想,自己與他不熟,他心有防範也很正常,便說:“也好,改日有緣再說。我先走一步。”
大龜躺在文荊的懷中,将腦袋縮進殼中,似已入睡。文荊抱着它飛回自己的住處,将門緊緊鎖好,來到天衡峰大殿。
大殿建在半山腰,臨着懸崖峭壁。殿前一個可容納幾百個人的青石廣場,青煙袅袅,一長須老者身穿道袍,執劍而立,卻是三千年前枯木道人的銅像。枯木道人當年血洗洵陽山,立威揚名,因此這銅像的神情冷然,隐隐透出肅殺之意。
文荊來到殿前,白雲浮在半山腰,如踩在腳下,飄飄渺渺。
殿前一弟子攔住他,沒好氣地說:“你是誰?不許進去。”
“我是慧石峰的弟子,我君師兄叫我來幫忙。”
那弟子塊頭大,看文荊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又比自己的修為低,便有些不耐煩,想将他趕走。站在他旁邊的弟子卻小聲說:“那君衍之風頭正旺,現在可不能得罪他,不如你進去問問?”
那弟子有些為難,不甘願地磨蹭一會兒:“你等着。”
他小跑進殿,過一會兒又跑出來說,态度好了些:“進去吧。”
大殿裏整齊地躺着數行弟子,如同停屍房一般寂靜。然而,草木清香淡淡飄蕩,沒有死氣沉沉的感覺,反而生機勃勃,叫人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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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衍之站在大殿盡頭,輕輕揉搓手腕,坐了下來。
以朱槿和聞人慕為首,十幾個築基弟子站在一起,遠遠望向君衍之。席放、路之山與陸長卿也在殿中高臺上端坐,自高臺上望下來。
那目光有審視、有揣度,更多的是期待。
他的成功與否,決定了清虛劍宗的未來。
文荊站在大殿門口,突然切身地體會到,君衍之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而他,只能仰望。
超凡的容貌他沒有,也沒有引以為傲的修為。
因此,他只能望着。
心中莫名地有股失落,卻理不清。
君衍之将手放置在弟子的額頭之上,閉上眼,進入忘我之境。
時間緩緩流逝,殿內安靜得聽不到聲音,只看到白氣自那弟子的頭頂升起,君衍之紋絲不動地坐着,臉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其實,他要讓這弟子恢複神智,實在簡單之極,只要動一下腦子,這弟子便能行動如常。
可惜,衆目睽睽之下,他卻一定要運用《百草千魂術》。幸而,用這術法他并不吃虧,丹田內的淡光每在身體周轉一次,便洗滌身體一次。給人治病的時候,自己也在修行。修煉至第十層,體內的魔氣便有可能褪盡。
不知過了多久,那弟子的身體抽動,額頭上突然現出一個小小的血包。君衍之睜開雙目,迅速以一根銀針點破血包。頓時,暗紅色的血液湧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那弟子的頭一垂,再次暈過去不動了。
君衍之從身邊撿起一塊幹淨的白布,将那弟子額頭的血液擦拭幹淨。他瞄了站在距離自己三四十步的文荊一眼,站起來面向席放:“魔修之血被逼出來,可以擡下去休息了。”
幾個築基弟子的臉色頓時舒緩放松,大殿裏一陣低聲議論。朱槿命兩個人上來,将那弟子擡下去,吩咐道:“悉心照料這弟子,若有一絲入魔征兆,立刻來禀報。”
“是。”
席放笑着說:“這些弟子的性命,全都要靠你了。”
路之山雖然也在笑,卻有些勉強,與席放互望了一眼。
君衍之望向殿外,心念一轉,瞬間明白了。
白雲掩着天邊落日,已到傍晚。他是從上午開始治療這弟子的,換言之,治療一個人,竟然用了三四個時辰……
照這樣的速度,在這些弟子死亡之前,他大約能救回二三成。
空氣有些壓抑,席放問道:“路長老,這些弟子大約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半個月。”路之山以複雜的目光望着君衍之,雖然不明說,卻顯而易見地傳達着“能不能快些”的信息。
君衍之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複:“第一次施術不太熟悉,之後應該可以快一點。”
席放對陸長卿道:“将天衡峰剩餘七十三名弟子以資質、品性排出來。”
依照席放的性格,資質高的要救,資質平凡的便要抛棄了。
沒有人知道他做這種決定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麽。
路之山有些不郁地發了話:“我門下有十六名弟子,古鏡派還有十七名弟子,都要劍宗這位君衍之來救。”
席放颔首:“請路長老将這三十三名弟子排出次序來,我們再商議。”
路之山:“……也只好如此。”
席放命人将一個矮胖的身體送到君衍之的面前:“先救趙峰主。”
趙寧天的臉龐呈紅潤的豬肝色,肚子像小山丘一般高高鼓起,有點滑稽,讓人難以想象他平日板着臉的模樣。
路之山道:“我看他施術的方法,似乎是先要平複其心魔,繼而将魔修之血引出。趙峰主心魔太深,未必救得過來。”
席放不加評論,只望着君衍之。
路之山有些不滿:“如今每一刻都珍貴之極,何苦浪費時間去救一個難以存活的人?”
席放說了一句:“試試看。”
君衍之立刻說:“弟子嘗試一下。”
趙寧天正在昏迷當中,即便心魔已經平複,也看不太出來。然而心魔不平複,便逼不出那幾絲魔修之血。
君衍之現在還不打算将趙寧天治好,因此再怎麽治也不會有成效。
認真地療了三個時辰,趙寧天絲毫沒有動靜,君衍之反倒身體顫抖,臉色微微泛白。他睜開雙目,望了望守候在遠處的文荊,又把目光放到席放身上。
路之山道:“沒有用處?”
君衍之:“沒有。”
大殿裏燈火通明,早已到深夜。再療下去便是浪費時間了,也耗損君衍之的精力。席放站起來:“暫時把趙峰主擡回去,換其他弟子。”
路之山早早便命人将路雲卓擡了過來,君衍之還來不及同文荊說句話,路雲卓的身體便硬塞在他面前。別人救不救還在其次,兒子是要先保住的。人老了多半臉皮厚,路之山不怕別人罵,捋胡子望着君衍之,端的是一臉正氣、道貌岸然,眼裏的意思卻是“別磨磨蹭蹭的,快救我兒子”。
君衍之低頭坐下來,開始又一輪的治療。
這一次,他用了兩個時辰。天色已亮,又是清晨。
一睜眼,路雲卓的額頭果然鼓起一個小血包,不大不小,像被蚊子叮的一樣。君衍之迅速處理好血包,說:“已經沒事了,可以送去休息了。”
路之山不多言,親自送兒子出了殿。
君衍之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尚未緩神,眼皮下出現一個盤子,上有四顆靈丹,圓溜溜的在盤中打轉。朱槿站在君衍之身邊,一絲不茍地說:“四枚靈丹,一枚辟谷,一枚醒腦,一枚明目,一枚補充靈氣。”
換言之,不吃、不睡、不怠、不休地繼續工作下去。
君衍之溫和地接過,目光飄到文荊身上。少年抱膝蜷縮在一個角落,下巴搭在膝蓋上,目光有些奇怪,就那麽安靜地、遠遠地望着自己。
一具身體又塞到他的面前。
君衍之低頭望着這弟子,抿起唇。
朱槿說:“中午之前,宗主希望能再救回二人。”
君衍之垂下眼睛:“我盡量。”
救人的日子裏,君衍之如同套上鞍子的馬,皮鞭在身後抽着,容不得半刻休息,君衍之不累,卻另有心事。文荊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像只鬼一樣讓人摸不清蹤跡。他來的時候坐在大殿的角落裏,安靜地注視,有時抱着大龜,叫人弄不清楚在想什麽。
柳千陌也來看望過幾次,但他幫不上手,站在殿裏又總擋路,顯得很多餘,還被天衡峰的弟子白了幾眼。終于,他尴尬笑幾聲,識趣地消失了。
君衍之自覺不能辜負文荊的期望,像打了雞血似的,救人的速度由兩個時辰縮短到一個時辰。這個消息如同驚雷般傳開,天衡峰內外都傳言,所有的弟子都有救了!
文荊聽到這個消息時,正站在天衡峰的大殿之前。前來圍觀的弟子越來越多,不少人從其他峰趕來湊熱鬧,每個人都從殿外注視着救人的君衍之,卻也不敢久留,望一會兒便離開。
這場景,《衆生之劫》中有記載。
“君衍之面容雅致,氣質出衆,清虛弟子不論男女,大都心生好感。弟子中有羨慕,有傾慕,也有愛慕的,紛紛前來天衡峰觀看。即便是平時最為苛刻的,想到自己将來說不定被魔修相中,也不敢說半句不好聽的話。”
這種場景是文荊想象已久的,真正看到時仍不免有些激動。
其中的“不論男女”四個字,也讓他稍稍放心。君師兄本就男女通殺,自己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被他迷得找不着北的小人物,算不了什麽。
過了幾天,大殿裏橫躺的弟子越來越少,終于只剩下寥寥數人。
朱槿道:“只剩三個人了,不如一鼓作氣治好,你就能回去休息。”
君衍之點點頭:“咱們快些。”
連日來片刻不停地運用《百草千魂術》,似乎摸到竅門,得心應手,隐隐有了進入第一層巅峰的感覺。最後三個弟子修為最低,治療也尤其快。
君衍之火力全開,心無旁骛。
最後一名弟子被擡走時,是兩個時辰之後。君衍之揉着手腕站起來,朱槿的臉上竟挂上一絲微笑:“五更天,諸位辛苦,都回去睡吧。”
君衍之:“好。”
聞人慕向君衍之走來,頗有風度地說:“半個月來辛苦你了。”
他的表情很大方,也很有大家風範,似乎不記得曾與他有過暗流洶湧,也不記得曾暗戳戳地從背後捅他刀子。君衍之笑了笑:“不辛苦,應該的。”
“我送你回去?”語氣很客氣。
君衍之環視四周,一絲失落不知從何處生出,笑着說:“不必,我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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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荊站在石屋前的空地上,像個僵硬的機器人一樣,重複揮着一柄劍。這劍的分量極重,足有三四百斤,即便提了真氣,也累得他手腕疼。
清虛劍宗以劍聞名,但也要弟子築基之後才可練劍。段軒不知何意,幾天前來望了文荊一眼,丢下一柄劍,簡略地教了一招。
文荊戰戰兢兢,好一會兒才學會拿劍,将那柄不知什麽金屬做的重劍從地上提了上來,耷拉在地上。段軒也不着急,就站在一旁看着,一聲不吭。文荊三魂出竅,在段軒的注視下小宇宙爆發,毅然決然地揮出了第一劍。
這第一次揮劍的結果,便是跌了個狗吃屎。
重心不穩,難以控制力道,文荊是以不太優美的側空翻姿勢被甩出去的,全身酸痛。
他從地上爬起來,揉揉生疼的屁股,暗道果然是仙家聖物,不同凡響。
于是他小心問道:“師父,這劍在劍譜上有沒有名字?是什麽品?”
段軒皺了皺眉:“練劍的廢鐵,連下品也算不上。還有名字?”
文荊:“哦。”
段軒吩咐:“五日之內,揮劍八百次。”
文荊:“……哦。”
段軒撂下話便走了,如同往常一般神出鬼沒。文荊掐指算了算,五分鐘揮一次劍,一天差不多可以揮一百次,還差不多是八小時工作日呢。
師父算是很講道理的……吧。
然後他發現自己想得妙極,幾乎是啪啪啪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