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君衍之:我真的真的不介意
轉眼到了翌日中午。
大龜是野生的妖獸,雖然呆了一點,找東西吃總是會的。君衍之下山時從不管它,放任它在山間亂爬。
文荊與大龜比較和契,幾年來對它的習性摸得透,也不忍心它受委屈,于是裝了一袋大龜愛吃的鮮果,擺在門口。
文荊斷言道:“我不到三個月就回來。”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跟一只龜說什麽了,總結道:“就這樣吧。”
他向外走了幾步,回頭一望,卻見大龜拼命在身後跟着,雖爬得緩慢,卻很賣力。他連忙揮手道:“你別跟上來,我要走了。”
也不知道這龜聽懂了沒有,文荊如此這般趕了幾次,大龜才終于停下不動,小豆子似的眼睛望着他,似乎終于明白離別在即,自己卻不能跟着走。
文荊狠狠心,說道:“給我好好看着門,別亂跑。”扭頭走了。
這次出門,他将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捎在身上,孤注一擲。
山下一只墨色巨龜趴伏,長寬高都有幾十丈。文荊第一次見到這妖獸,不禁有些神往,只見那龜的嘴巴一張,便把幾棵樹木連根拔起,慢吞吞地咬着,看起來脾氣卻好得很。
君衍之與賀靈早已在等着。文荊仰面上望,嘆道:“這是黃花峰峰主的龜?真是只神獸,跟咱們的比起來……”
賀靈簡短地打斷他:“這龜長了龍頭。”
文荊無語。
好吧,這龜長的是龍頭,家裏的龜只長了普通的……
君衍之笑道:“二師兄的意思是,這龜不一般。它名叫墨玄,有一絲上古四靈血統,我的那只自然沒法比。”
文荊心道:沒法比?那也要看比什麽……比本事比不過,比萌、比忠心、比蠢還比不過麽?
龜背上有一個可以容納上百人的木質高臺,如同馬鞍一樣綁在龜背上,正是用來載人的代步工具。高臺分成兩層,下面一層寬闊,卻開放通風,上一層比較窄小,卻封閉着,不讓人看到裏面的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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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正,太陽毒辣辣地照着,朱槿道:“大家可以上去了。”弟子們規規矩矩地應了,一一飛上龜背,在第一層的陰涼之處找了地方坐着。
席放、邵均、陸長卿等五位峰主也一同前往,飛上了第二層,在“雅間”裏坐下來。
墨玄巨大的龍頭擺動,發出一聲悠長的龍吟,緩緩向空中飛起。
山風吹動,衣衫飄揚,衆人的心情也無比暢快!
墨玄果然是三階妖獸,初時緩慢,卻越飛越快,四周景色飛快而過。文荊找了陰涼之處,靠着木欄杆盤腿而坐,下意識地尋找一個青色的身影。
君衍之上了龜背之後,便被兩個練氣弟子圍住聊天,正是當時中了魔修之術的天衡峰人。現在,他正站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垂頭與兩位容貌上等的女弟子說話。
書裏說,“君衍之為人矜持,不善與女弟子來往,說話時常保持距離,言語小心謹慎。越是如此,女子對他的評價反越高,言辭中多有推崇之意。有些人心中不服,便在暗中诋毀他是僞君子,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坐懷不亂之人。”
當年追文的時候,文荊隔着手機都能聞到這些人滿腹的酸味。
如今觀看現場,文荊看不出君衍之有任何不妥,神色雖謙恭溫和,卻也拒人于千裏之外,絕沒有欲迎還拒的意思,從裏至外都是真真的君子一枚。
只是他今日的青衣、發帶,卻也有淡淡修飾過的痕跡,至少,特意用了同色的……
正在胡思亂想,身邊忽然走來一個人,笑着說:“原來你在這裏。”
文荊轉頭,卻見游似一身深藍衣服,背靠木欄杆坐了下來。他的發色是濃濃黑色,一條腿随意彎曲着,略偏頭,嘴角一抹莫測的笑。
文荊也笑着輕聲道:“原來是游師弟……追查魔修可有進展了?”目光卻仍舊追随着君衍之。
游似說:“魔修沒有再出手害人,何來進展?”他停頓一下,又笑着說:“倒是你那揮劍時的劍氣,着實驚人……你可知道,我觀看你揮劍的時候,想起了一個傳說的人。”
“什麽人?”
“一個不太好的人。”游似笑着望他。
文荊這才轉頭正眼看過去:“你此話何意?那是什麽人?”
游似笑了笑,眸子微微眯起。那眼眸的顏色有些奇怪,從文荊的角度看去,在陽光下竟是近乎澄清的琥珀色,像一只半睡的貓頭鷹。他幹笑一聲:“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你好自為之吧。”
文荊有點莫名其妙。好自為之什麽?游似懷疑自己是魔修?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緩和了語氣才說:“我若是魔修,只怕現在已經把你殺了。”
游似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遠處旁邊有個年輕的練氣弟子正與師兄們說話,聲音偏大,周圍人都望了望他。那弟子問道:“師兄,此行的目的地是衡天門,要走幾日?”
一個三四十歲的弟子說:“墨玄飛行迅速,大約要三日。”
五大門派各有所長,每隔五年相聚一次、輪流做東,本意是交換資源、聯絡感情,順便也帶年輕弟子見見世面,切磋一番,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年輕弟子問:“什麽時候輪到我們清虛劍宗做東?”
“也要十年之後吧,這一次剛巧遇上衡天門附近的十三山秘境開啓,時間倒是不錯。”
一個弟子在旁邊嘆道:“寶物雖多,有去無回也無法消受。”
那年輕的弟子又問道:“這次宗門大比,我在練氣弟子中排名十九,得了不少丹藥法寶,都是哪裏來的呀?”
年長的弟子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築基之後才知道。”
“師兄說來聽聽。”
年長弟子只怕築基已久,他看不少年輕師弟都想聽,便清了清喉嚨:“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知道玉容峰附近有一座煉劍山麽?不高,大約是玉容峰的一半,不太起眼,也沒什麽特色。”
“看過。”
“那山上住了上百名築基弟子,名字不在十六峰編冊之內,便是為我清虛劍宗煉丹、煉器、制符、煉劍的人。其中又以煉劍最為有名,幾個煉劍高手的名字你也許聽過,松山道人、清回道人、蘇秦道人……”
“不錯,聽說過。”
“我清虛劍宗以劍修為主,劍法無人能敵。但空有好劍法,沒有好劍也無濟于事。幾千年來,宗門花大心思培養煉劍的人才,悟出了許多不外傳的煉劍秘術,養育了數十名聞名天下的煉劍師。”
其中一個弟子說:“我未入劍宗時已經聽說,清虛劍宗煉的劍最珍貴。”
“一柄普通築基修士的劍,在黑市裏可以賣幾百上品靈石,簡直天價。你們也不必擔心,等築基、選好要練的劍法之後,宗門便會為你們打造适合的長劍。只是其他門派的劍修則沒有這麽運氣了,若想要清虛劍宗打造的劍,便需要用同等價格的物事來交換。”
一個年輕弟子不禁神往:“什麽時候才能選劍法呀?”
“這就沒有那麽快了。築基之後先練揮劍,之後學幾招劍式,這便需要一年的時間。之後師父會根據你的天資傳授劍法,幾年之後再看這劍法是否合适,總之,築基的前十年都在摸索之中,之後才能慢慢定型。”
“只練劍法,不會耽誤修行麽?”
那年紀大的弟子大笑道:“所謂劍修,修煉劍法便是修行!練劍時真氣在體內游蕩,打通經脈、頓悟劍意,劍法精進一層,修為則精進一層!只是你的資質若不合适,不做劍修也可以,比如說慧石峰的賀靈,修煉的是四冥風。”
“我清虛劍宗以劍法聞名天下,若不做劍修,實在有些浪費。”
“這也要看各人的資質了。那賀靈是風系變異靈根,四冥風對他來說不能更合适。況且那部風系功法,不比我派的頂階劍法差。”說着又露出羨慕之意。
“方才師兄所說的幾十名煉丹、煉器、制符、煉劍的築基修士,又是怎麽回事?”
那年長弟子嘆息道:“聽說過‘五十不築基,百歲壽盡;八十不白蓮,結丹無望’麽?”
“似乎聽過,什麽意思?”
“意思是,五十歲還不築基,這輩子築基的希望便不大了。築基之後,識海內形成一朵蓮花,開始的時候顏色較深,修為越高,蓮花的顏色變淡。倘若八十歲時,蓮花仍舊不是白色,弟子便與結丹無緣了。”
“原來如此。”
“煉丹、煉器、制符、煉劍需要修士至少築基,可惜年輕的築基修士要緊迫修行,哪來的時間鑽研這些?培育一個制符師、煉丹師、煉器師,通常要失敗幾千幾萬次,這又要浪費多少資源?因此,八十歲之後結丹無望的修士便被宗主召喚,劍宗為他們提供豐厚的待遇,讓他們放棄修行,專注于為劍宗煉器、煉丹、煉劍、制符。”
“原來如此。怪道各峰沒有築基期的師叔,原來都被召喚到煉劍山去了。”
那年長弟子又道:“我們這裏大多數人,将來都是要去那裏的。像我,三十六歲才築基,如今已經七十五六了,才剛剛進入築基中期。”
文荊坐在一旁安靜地聽着,這裏面的事,有些他已經知道,有些也不太清楚。
原來一般弟子練劍一年後便可以選修劍法,也難怪段軒對他氣成那副模樣。
練了一年,卻只學會揮劍。
游似突然低聲說:“你師兄來了,改天再找你聊,我先走一步。”
文荊未來得及說話,游似已經跑得遠了。鼻間飄來一陣淡淡清香,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下來,青色衣擺輕揚,若有似無地擦了他的面頰一下,又落在文荊的手上。
文荊低着頭,衣擺下面的手心微微出汗。
君衍之望了望遠處深藍色衣服的青年,以溫柔低沉的嗓音說:“剛才坐在這裏的,名字叫做游似吧?”
“嗯。”
“你和他關系很好?”
“說過幾次話。”
“原來如此……”
君衍之的聲音放輕,似乎帶了一絲撒嬌,卻隐藏在溫潤的表象之下,讓人不易察覺。他的身體輕輕靠過來,頭抵着身後的木欄杆,閉上眼睛。
龜背上空間不大,周圍坐着的弟子衆多,身體免不了挨着靠着,說說笑笑的。他們兩人這樣子,看起來正常得很,也沒人在意。
文荊有些不自在,周身被馨香環繞,君衍之的呼吸總輕輕噴在他的後頸之上,酥酥麻癢的讓人難以專心。他低頭想了半天,還是凝神打坐為妙。于是他吞下一顆辟谷丹,道:“師兄我要入定了,到了之後把我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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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荊打坐三日,五感歸來時四肢冰冷,冷風呼呼吹着,像要将他凍成一根冰棍。殘陽血紅,周圍的腳步聲、說話聲有些雜亂,卻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暗沉的身影。
他的頭暈暈乎乎的,手卻被君衍之拉起來:“快點,要走了。”
“衡天門到了?”
“嗯。”那聲音似乎有點微微的不郁。
“好冷。”
君衍之淡淡道:“高山地帶,終年被冰雪覆蓋,自然是冷的。”
文荊催動體內暖流,血液裏頓時舒暢,像塞滿了一個一個的小太陽。随着衆人飛下大龜,山巒在傍晚的斜陽中只剩下黑沉沉的輪廓。
衡天門掌門與衆多弟子已在等候,禮貌客套幾句,吩咐弟子帶人去歇息。席放與各位峰主住在主峰,弟子們被安置在一座小山峰。
天色迅速暗下來,夜裏黑黝黝的難以看清,只覺得腳下的雪足有一尺厚。
這座山峰是衡天門待客的地方,山峰雖小,景色卻美,散落着二十幾套石築閣樓,每處可住二十人。文荊、君衍之與賀靈的住處在半山腰,臨崖而立。
幾經讨價還價後,文荊被分到與君衍之一個房間。
事情是這樣的。
樓閣有三種房間,一人單間、雙人一間,還有三人一間者。
盡管分配房間是小事,但是大家要在這裏住一個月,是否舒适非常重要。
朱槿依照宗門大比時的排名分房,有理有據,無人反對。
賀靈是築基修士的前十名,因此分到單間房。
君衍之排名十七,因此要住雙人房。
而文荊在練氣弟子中排名第二,也被分到雙人房。
賀靈本就只喜歡獨處,單間正合他意,因此他毫不客氣,只字不言睡覺去了。
君衍之思沉一會兒,淡淡地說:“那我們一起住吧。”
這是一個非常順理成章的結果,文荊絲毫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張了張口,窩囊着一聲不吭,讓君衍之取了兩人的牌子。
衡天門地域廣闊,房間真是不小,裝飾雖然簡單,桌椅茶具卻也一應俱全。房間裏擺放了幾塊發光的石頭,光線柔和溫潤,時不時如水般流動,像床頭的暗燈般不刺眼。
“這是什麽石頭?”
君衍之将儲物袋放下:“這是衡天門出産的夜光石,白天像普通石頭一樣毫無特色,晚上卻會散發月亮般的淡光。”
“洵陽山脈也有月光石吧。”
“衡天門的比較好。”
君衍之不經意把外衫脫下來,挂在床邊:“師弟,今晚你可還要沐浴?”
“天這麽冷,不洗了。”
“那睡覺吧。”君衍之只着松垮垮的中衣,有些散漫地坐在床沿,摸着厚重的棉被,“你睡裏面,還是睡外面?”
床非常大,厚實寬闊,三四個人打滾也行,文荊本打着睡地上的算盤,如今也用不上了。他咬了咬牙,輕聲道:“師兄可害怕我?”
那聲音帶了一絲低沉沙啞,如同魔咒般鑽進君衍之的耳中,讓他口幹舌燥,從頭到腳冒起一身熱汗。他維持着冷靜溫和的聲音:“不害怕。”
文荊的心頭泛酸,小聲道:“師兄放心,去年我做的事情不太厚道,但我已經想通了,今後絕不會對你放肆。”
“師弟別這麽說……”一絲難得的愧疚油然而生,不厚道的是他才對。
君衍之鑽進被子裏默默等着,不多時,文荊将外衣中衣都脫了,只剩一身薄薄的亵衣,也躺了進來。
“我睡覺喜歡只穿亵衣,師兄別介意。”
君衍之嗅着身邊少年的氣息,年輕、清爽。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那東西沉睡了數日,如今也早已在黑暗的被窩中昂然挺立。
他輕緩地摸了摸文荊的額頭,身體平靜下來:“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