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衆怒

宋熙來到傅府時,剛巧和傅錦言她們錯過了。

一聽是去了瑞皇府,心裏就覺不妙,卻又拿不準究竟是為了什麽。

若說要替傅瑤琴出氣的話,該是恭王妃出頭才是,瑞王夫婦一向精明算計,不可能會做這種出力不讨好的事。

管不上那麽多,他撇下東西和随從,翻身上馬,朝着瑞王府飛奔而去。

在諸皇子中,他一直都是一個矛盾的存在。

他排行最小,偏生是皇後嫡出,出生時又有天降祥瑞。此前遭逢大旱,江河斷流、稼穑枯焦,百姓近一年顆粒無收,大周朝哀鴻遍野,一片饑馑之色,他呱呱墜地那一刻,突然間電閃雷鳴,甘霖從天而降,而且連年風調雨順。

這對江山社稷來說是天大的福祉,可頭上有一個做太子的同胞哥哥,他這種天生異象就顯得尴尬了,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也掩飾不了來自太子的猜忌和提防。

為了她們兄弟和睦,皇後自幼就給他灌輸尊奉太子,安分守己的思想,他一輩子的準則就是,乖乖躲在兄長太子的身後,當好一個省心的富貴王爺。

他聽話地去做了,徹底成了一個閑王。

誰知天意難測,太子和皇後相繼殒命,他最強大的依靠瞬間飛飛煙滅。

為了儲君之位,昔日友善慈愛的兄長都變得猙獰起來,哪怕他壓根就無意廟堂,仍然被視為心腹大患。

往事歷歷在目,直到瑞皇府前,他才打住飄散的思緒。

他本要直闖後宅,卻在前廳被二皇兄瑞王攔了下來。

“我找二皇嫂有要緊事,稍後再來同二皇兄說話!”

匆匆打了聲招呼,他就要往後院去。

“你二皇嫂那裏都是女眷,能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值得你這麽火急火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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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又上前攔住他,揶揄道:“論年紀,五弟你也老大不小了,再這麽不避嫌,滿京城的嬌娥都不夠你禍害的!”

“二皇兄莫要說笑,我哪有那份閑心。”

丫環端茶上來,他也不接,眼神指望通向後院內宅的二門瞧。

“好吧,咱們言歸正傳。”

瑞皇臉上的笑意收了收,親自端起一盞茶,起身送到他的手裏,佯裝嘆氣,“我知你是為何而來,這事都是我的過錯,做兄長的先跟你道個歉。”

二皇子現如今主管者刑部事務,宋熙當日調取傅巡撫的案卷,就是央他幫忙的。

宋熙之所以找他,自然不是因為信得過,而是自己一直刻意疏遠朝政,既沒有可靠的人脈,也沒有什麽瞞天過海的心計,與其铤而走險,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找上門來。

他知道為人圓滑的瑞王必然會把這件事捅到父皇那裏去,卻沒想到自己那點小心思也沒瞞過他的眼睛,将傅錦言也牽連了進來。

除了他,皇子們個個都是人精,他雖一口氣借了近百件卷宗,瑞王卻一下就猜中他為的是什麽,但他并沒有直接去告訴皇上,而是設了一個局,由瑞王妃出面,巧妙的将事情透露給另外兩位王妃,挑起她們的怒火,自己則隔岸觀火,獨善其身。

“唉,都怪本王一時口快,你二皇嫂心直口快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惹出什麽事來,還望五弟你多多擔待。”瑞王一臉愧疚地道。

“二皇兄嚴重了,我先過去看看。”

宋熙一顆心越跳越快,壓根就顧不上看他演戲,起身就往後院跑,手裏的馬鞭攥得緊緊的。

等他趕到時,正好看到兩個丫環拉扯着傅錦言,另有一個的手掌正往她的臉上落去。

“住手!”

話音未落,他手上的鞭子也甩了出去,穩穩地打在動手的丫環的手腕處。

他一來,那些人立即松開傅錦言,退到一邊,連王妃們都傻眼了。

傅瑤琴見了他的模樣,心裏雖然止不住地發酸,但也看出勢頭不對,趁着衆人不備,起身從後面離開了。

宋熙看着一身狼狽的傅錦言,眼神一凜,緩緩地掃過端坐在涼亭裏的人。

“誰動的手?”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不顧傅錦言的推拒,堅決地替她披上,冷冷地開口問道。

他一開口,別說是那些人,就連傅錦言都愣住了,此時的他,就如同換了一個人,全然沒了以往的溫厚。

“五弟好大的氣性,這是專門找我們興師問罪來了嗎?”

自己的丫環挨了打,裕王妃一口惡氣沒出來,臉上早就挂不住了,哪裏再受得了他這麽盤問,忍不住按下茶盞,率先發聲了。

“可不是麽,好一出英雄救美,我們倒反成了惡人了。”

瑞王妃也反應了過來,仍舊是慢斯條理的。

“哼!為了一個賤婢,連皇家的禮儀尊卑都不管不顧了,我看他豈止是要英雄救美,說不定還要來一出大義滅親呢!”

一想到自己的外甥女,恭王妃說起話來更是刻薄。

宋熙一點也不理會她們的冷言冷語,尋着了傅錦言外衫的下落,過去拿了起來,舉在手裏,又問了一遍:“誰幹的?站出來!”

“五弟,我們不與你計較,你也別太得寸進尺了!”恭王妃眼角一跳,繃着臉道。

那幾個聽了她的吩咐動手的丫環頻頻看向她,已然有些支撐不住了。

“那看來就是三皇嫂的人了,我數到三,如果沒人承認,你們就一個也逃不掉!”

宋熙盯着那幾個神色異常的,開始數數。

一才出口,幾個丫環紛紛跪倒在地。

當着恭王妃的面,宋熙命她們脫了自己的外衫,并全部丢進了水塘裏。

看着被羞辱的面紅耳赤、淚盈眼眶的婢女,簡直猶如當面打了她一個巴掌,恭王妃氣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額頭青筋隐現。

等了片刻,不見一個人替她出頭,心下一冷,手重重地往茶幾上一拍,指着宋熙狠狠地道:“好個老五,如今翅膀硬了,全不把我們看在眼裏了,我有過錯,自當倒父皇面前去領,還用不着你在這裏放肆!”

說罷,也不理會衆人,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恭王妃的外祖母與太後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仰仗着這重身份,她一向是諸王妃裏最驕縱霸道的一個,瞧這情形,十有八九又進宮找皇上哭訴去了。

衆人看向宋熙的眼神中突然多了一絲同情,到底是年輕氣盛,為了一個賤婢鬧得這般不可收拾,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五弟,還不過去賠個錯,若真由着你三皇嫂鬧過去,父皇可輕饒不了你!”

這個時候,看戲看得滿心歡喜的瑞王妃還不忘賣人情。

“一人做事一人當,卷宗是我查的,我借了那麽多卷,如何你們只盯着這一卷說事?再者,大周律也沒規定我不能對一個婢女好,有什麽你們只管沖着我來,拿她撒什麽氣!”

宋熙将外衫歸還傅錦言,眼皮半擡,一派淡定。

“五弟你這話就誅心了,今日的事都是誤會,我們還會算計你不成?”

“我自是不信,可擋不住外人猜忌。諸位皇嫂也深知我的性情,我不求上進,喜好也不多,但入了我的眼的,任誰動一個手指頭都不行!”

宋熙看了傅錦言一眼,說的斬釘截鐵。

瑞王妃沒料到他會這麽油鹽不進,臉上一僵,與裕王妃交換了一個眼神,緩了緩語氣,自找臺階道:“我們哪裏知道這丫頭福分深厚,能得你這般青睐,早知如此,哪敢怠慢,誰讓你不早說!”

不止嘴上說的親熱,還連忙給傅錦言賜坐,又命丫環去取衣裳來賠她,當真是殷勤備至。

目的已達到,宋熙也不想再和她們敷衍下去,推拒了瑞王妃的好意,也沒管傅瑤琴,直接拉着傅錦言出了門。

出了王府,饒是傅錦言再穩重,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相視一眼,齊聲脫口而出。

“是我思慮不周,沒有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麽多的麻煩。”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身份的不對等,即便是善意,也會變成傷人的利刃,他只是想對她好,卻已經險些害了她兩次。

“每次都勞你相救,咱們誰帶來的麻煩大些可不好說。”

傅錦言會心一笑,想到方才的情景,不免替他感到擔心,自古皇家無親情,越是沒有,就越是諱莫如深,手足不睦、同室操戈是大忌,宋熙方才公然同兄嫂鬧翻,對他可是大大的不利。

“他們本來就是要找我的麻煩,沒有你,也會有別的借口,這是身在皇家的命,躲不掉的。”

重活一世,他才徹底明白這個道理,以前的他以為自己不争就能免禍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

兩人說着話,早先被他撇下的随從已經尋了過來,去替傅錦言找了一頂小轎。

他本是想親自護送她回去的,卻遭到了傅錦言的拒絕。

“若是有空,你可去城南昭雲坊北角查查一個蘇姓的人家,那家的公子的樣貌,你一定會覺得眼熟。”

臨行之前,傅錦言掀開轎簾,一臉神秘地丢下一句話來。

宋熙聽得一頭霧水,出于對她的信任,應該不會是故意耍弄他,當下便命随從帶路,往她口中說的地方去了。

傅錦言回到住處,剛一進屋,就覺得哪裏不對,她在屋裏掃視了一圈,回憶了一下出門時屋裏的布置,心下一驚,連忙走到床鋪處,拉起枕頭和被褥一看,自己刻意放置的頭發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

有人進屋翻過她的東西!

她拿出床褥下那本《金剛經》,暗自吐了一口氣,還好她早就戒備,将卷宗給藏嚴實了。

看來她猜的沒錯,那日禪林裏的人雖不知和傅瑤琴有什麽牽連,但卻是沖着她想翻案這件事來的。

案子都結了,還有人這麽處心積慮地盯着,其中必定有蹊跷,想到這裏,她瞬間打起了精神,這足以說明,她的父親就是被冤枉的!

只是這人究竟是誰呢?不僅消息靈通,還能這般來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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