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扣押

為了打探傅錦言的消息,宋熙又派出去了幾個人。

隴西是邊關重鎮,遠是遠了些,可近些年來兵糧通行,往來路上可以說是十分太平,匪類、山賊都銷聲匿跡了,尋常百姓行走都沒事,更何況他還派了不少精心挑選的護衛相送,料是不該出現什麽意外的。

又是五天過去了,再次派去的人竟然也如石沉大海,一絲音訊也無。

細雨連連綿綿,掌燈時分,仍沒有停歇的跡象,雨霧裹挾着寒氣,貼着濕滑無比的青石臺階,透過門窗、屏風,悄無聲息地鑽入重重帷幕之中。

宋熙躺在床上,煩躁的他絲毫沒有覺察到涼意。

思來想去,這偌大的京城,此時也只能去找他的父皇探探口風了。

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這麽多人一時間了無音訊,都是非同小可的,再加上傅錦言身為戴罪發配之人,于公于私,都不能這麽憑空消失了。

自己身邊竟然連一個可靠、得力的人都沒有,前世的他輸的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殿下,外面濕滑的很,宮門也已經關了,不如……”

“我有要事找父皇,阿公不必多說了。”

他沖陳公公揮了揮手,毫不猶豫地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皇上是真心喜愛他的,甚至太子還在世的時候,雖然他們是同胞兄弟,就曾因為這份偏愛防備疏遠過他。可前世的他,最終自己落得個無道昏君、飲鸩身亡的下場,每每想到這些,就覺得愧對君父。

近來皇上頭疼的舊疾複發,他原本着盡孝的心思時時進宮探望,卻被二皇子瑞王和四皇子裕王視為邀寵,争相橫插一腳,煩得皇上直接下了禁令,諸皇子無事不得進宮攪擾聖安。落得大家都無趣。

依着他原本的性子,定然是從此離得遠遠的,可傅錦言的安危容不得他半點猶豫。

來到緊閉着的宮門前,他攔住了上前拍門的随從,上前舉手重重拍了拍,報上自己的身份,聲音沉穩,伴着寒風細雨,更多了一絲冷清。

因為皇上的旨意,守門的侍衛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幫他通報,等候良久,寒氣浸透全身時,伴随着一陣沉悶的響動,門才緩緩地被打開了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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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眼一看,竟然是李公公。

“殿下來得正好,老奴正盼着呢。”沒等他說明來由,李公公低聲說着,恭敬地引着他往裏走。

他心下一沉,猜想着皇上的病是不是又加重了,剛要問,看了看四周的随從、守衛,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默默跟着李公公往寝宮走去。

“一群庸醫,連個頭疼都醫不好,李福來,讓他們都滾,誰也別來煩朕!”還沒進去,裏面就傳來一聲怒喝。

李公公先躬身進去,輕聲回道:“皇上,是五殿下心裏挂念不過,特意看你來了。”

“今日雨帶濕寒之氣,父皇聖體抱恙,兒臣心裏屬實放心不下。”隔着簾帳,宋熙恭敬地道。

沉寂片刻,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了,夜裏寒氣重,冒然跑來,若是染了寒症,豈不給朕添亂?”

聽了這話,他的心便放了下來,也不等宣召,自己便走了進去。

“兒臣不怕,若是真能把這病引到自己身上,替父皇分憂才好!”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可無論前生還是今世,在他眼中,皇上都是一個慈父,盡其所能地替他鋪好了所有道路,讓他總是忽略了君臣這層拘束。

“不可妄言!”皇上板起臉來,端詳了他片刻,感慨道:“太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能與朕談論國事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卻還這般頑皮,望你從今以後能用心勤學,早日替朕分憂才是!”

明明他的其他幾位皇兄都頗有才幹,但皇上就是這麽直白地偏向他,宋熙壓下心中的感動,什麽也沒有說,起身往床榻前坐了坐,伸出雙手搓了搓,待手掌有了暖意,輕輕地貼在皇上太陽穴的兩邊,緩緩揉了起來。

這種減緩頭痛的手法也是前世為了傅瑤琴學的,這會兒似乎才用在了值得的人身上。

皇上先是有一刻的詫異,随後大概感覺到舒緩了,便閉目由着他去了,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等他的手開始發酸時,已經安然入睡了。

他輕輕地收回手,退了出來。

出了寝宮大門,這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來。伸手在額頭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回身看了一眼身邊的李公公,想着如何開口向他探探口風。

“殿下面帶憂色,莫不是還有什麽煩心事,若是信得過老奴,不防說來聽聽。”李公公卻先開口了。

還是他太沉不住氣了,就是真狐貍都逃不過李公公的法眼,更何況他這種胸無城府的,心裏感慨着,面上卻未顯,眉眼彎了彎,坦率地回道:“什麽都瞞不住公公,我确是有事來問父皇的,誰知父皇身體欠安,若能得老阿公指點一二,定然感激不盡。”

“老奴就是皇上身邊端茶倒水的,說什麽指點,真是折煞老奴這把賤骨頭了。”李公公說着話将他引至一處偏殿前。

“皇上總說殿下純良至善,哪個前來求見皇上的不是帶着目的來的,唯有殿下能這般無私心的體貼了。”李公公也不問話,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皇上心裏明白,這不,這幾日一連收到寧安府好幾封事關殿下的奏章,說殿下您私自遣護衛出京,有為律例,都被皇上擱置了。”

寧安府?果然是有人暗中使絆子!宋熙心裏升起一股怒氣。

“我只是——”

“老奴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李公公打斷了他的解釋。

李公公作為皇上的心腹內侍,一向的謹言慎行,多少人費盡心思都不能得他一句話,這會兒主動開口,即便身為最受寵的皇子,宋熙還是怔了怔,不由恭敬地行了一禮,“老阿公盡管說,宋熙必定銘記在心!”

“寧王折煞老奴了!”見他一臉誠懇,甚至還直呼自己的名諱,李公公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

宋熙眼疾手快,連忙雙手将人扶了起來。

李公公由着他扶了起來,并未堅持,只是眼神中卻多了一抹深思。

人人都道皇家無情,伴君如伴虎,每一個登上皇位的人,無不是用盡算計和手段得來的。可越是如此,情義就越發顯得珍貴,當今皇上的四個皇子裏,二皇子瑞王和四皇子裕王都争奪皇位的野心刻在臉上,至于三皇子恭王嘛,雖然深得讀書士子的擁護,素有賢明,但卻是最令他看不明白的一位。

唯有五皇子寧王,真正有一個兒子該有的孝心,以及一個君子該有的謙讓,對于見慣爾虞我詐的皇上來說,格外的難能可貴。

這也是為什麽他甘願冒風險親近宋熙的原因。

他沉吟片刻,靠近宋熙身邊,輕聲說道:“殿下發憤圖強,願替皇上分憂自然是孝心可嘉,皇上相信殿下,可也有他的難處,若沒有一個合理的交待,難以堵住悠悠之口不說,也可能反而害了殿下。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請殿下三思。”

李公公點到為止,拜別而去,他也明白,肯定是有人拿他私下調人出京的事做文章了。

身為皇子,擅自派私衛出京,往輕了說叫不拘小節,往重了看,意圖勾結外臣謀反也有先例。端看自己運氣了。

當初派人去保護傅錦言時,他已經慎之又慎了,僅僅選了十來個人,卻沒有想到還是被有心人給抓住了把柄。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後背一冷。

瑞王、裕王、恭王的身影一一在他腦海裏轉了一遍,究竟是誰?竟然把他的一舉一動監視的如此明了,下手如此迅速?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了。

這麽冒然地想與他們抗争,結果不僅害了傅錦言,甚至連父皇都被拖下了水。

寧安府的知府陳廷玉素有耿直不阿的名聲,他沒有把這件事公開,而是私下向皇上彈劾,自然不是因為顧忌自己的身份,而是想逼皇上表态,試探皇上對他的态度。

畢竟瑞王和裕王已經争了多年,朝中大臣多半都将希望壓在了他們身上,此時他橫插一腳,定然是他們的心腹大患。

他的腦海裏快速盤算起來。

寧安府與隴西相鄰,知府陳廷玉素是由二皇子瑞王舉薦的,按理來說應該是瑞王的人,不過前世的經歷告訴他,這個頗有能力的邊關重臣,其實是恭王的心腹之一。

前世他身亡之後,帶頭擁護恭王入京的人中就有他。

那麽這件事到底誰才是幕後主使呢?瑞王還是恭王?

無論是誰,當務之急就是如何化解這場危機,讓傅錦言平平安安地到達隴西。

回到寧王府前,他擡頭看着朱紅色大門上方的金漆匾額,不由得挺了挺背,第一次感覺到,這座府邸于他不是安樂窩,而是懸崖邊上的巢穴,安危只在一念之間。

父皇能把事情壓着就已經是天恩了,他不能也沒有資格再奢求什麽。想起李公公那句“解鈴還須系鈴人”,禍既然是他惹出來的,也自然要由他來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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