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敵意
山匪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有光明正大住進官府的一天。
不是牢房,而是隴西巡撫的別院。
因為一個女人,他們的身份竟真的從爛泥潭裏,一下子被提到了天上。
沒有人再計較他們的過去,林巡撫親自接見了他們,問他們的寨主想要什麽樣的獎賞。
依他們的打算,自然是留在巡撫裏謀份閑差最好。
“我們想去軍營憑本事謀口飯吃!”顧懷風直截了當。
寨主發了話,見了巡撫腿還在發抖的衆山匪也沒有異議。
只是一路上的逞強好鬥,即便是顧懷風,也不得不忍着傷口崩裂的痛楚,在大夫可能會危及性命的勸誡下,暫時留下別院裏養傷。
整日裏,有人定時給他們送吃送喝,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生日子,一個個的卻是一臉無精打采的模樣。
只有劉麻子每天像望夫石似的扒拉着門框,同從門口經過的人套着近乎,樂此不疲。
忽然,他被人踩了尾巴一樣,一溜煙跑回了屋。
“寨……寨主,不好……不好了!”
“有話好好說!”
正躺在床上出神,顧懷風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還有,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後不準再喊寨主!”
“是……是,老大。”
劉麻子的氣勢瞬間降了下來,貓着腰又走近了些,“我方才聽打門前走過的人說,那小白臉帶着姓韓的小子去軍營了!”
Advertisement
“嘭!”
一個軟枕正好砸到劉麻子頭上,“讓你小聲點,你這麽大聲是怕外面的人聽不到麽!”
劉麻子抱着把他砸倒在地上的枕頭,一臉無辜:“寨……老大,你說他們這是什麽意思?”
顧懷風端坐在床上,看着聞訊趕來的一衆山匪,覺得頭比傷口還疼。
為什麽姓韓的可以住內宅,他們卻只能住別院,他心裏自然有數,只是看着手下這一衆冒失鬼,他也沒什麽脾氣。
只是……姓林的帶着姓韓的去了軍營,他們卻什麽都不知道,這就有點讓人不舒服了。
“老大,該不會姓林的狗……官爺拿咱們消遣,故意撇下咱們的吧?”
“就是,救人咱們也是拼了命的,憑什麽就咱們被關着?”
“對,這叫軟禁!”
“還是嫌棄咱們是山匪出身!”
……
從內心來說,他們未必想去軍營受苦,一個個的當山匪自在慣了,軍營裏吃苦受累還束手束腳的,他們壓根不稀罕,可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越是不讓幹什麽,反而越想幹什麽,一時間像是被人半道劫了財物似的,群情激奮。
顧懷風靜靜看着他們,任由他們吵吵。
“老大,要不咱們央人去找傅姑娘問問呢?”
“對對,咱們可是同甘共苦過的,總得給咱們說句話吧!”
“啊呸,她是被咱們劫上山的,同過什麽甘?別瞎出主意!”
“我怎麽就是瞎說了,論理,她還是咱們的寨主夫人呢,正所謂一日……”
正說得熱鬧,顧懷風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行了!”
衆人立馬住了口。
顧懷風走到門口,舒展了一下身體,轉身回看衆山匪:“不怪別人,誰讓我的身體不争氣呢。”
“沒有、沒有,我們不急!”
他平平淡淡一句話,卻讓一衆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老大,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就是怕官爺秋後算賬。”
劉麻子趕緊上前澄清,自古官匪不兩立,他們哪裏敢把心放的太寬。
“既然來了,是福是禍也只能由他了。”
顧懷風扯了扯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你去門口找個人,給林巡撫帶個話,就說勞他這幾日的照顧,我這條爛命已經好全了,也安排咱們啓程吧。”
“呃,咱們要不要先和傅姑娘商量商量?”
劉麻子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察看着顧懷風的神色。
“不用了,軍營裏的事她也管不了。”顧懷風當即道。
“哎,那我去門口守着去了哈!”
劉麻子一溜煙又回到了門口,叉開腿坐在門檻上,聽顧懷風咳嗽了一聲,連忙起身站直了,一動不動地盯着有人來的方向。
轉身進屋的一瞬,顧懷風又不着痕跡地向門外看了一眼,眼神一眼,像是期待又像是擔憂。
自從來到隴西後,“寨主夫人”這個詞自動地從山匪們的嘴裏消失了,遲鈍如他們也明白,被一方巡撫捧在手心裏的女子,再不是那個被擄上山寨,任由他們處置的女犯了。
或許他們都以為傅錦言到了隴西之後就得救了,可他知道,以她的打算,這裏并不比別處安全多少。
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傅錦言卻沒有像她所想像的那樣開心。
這座府衙她比林彥知這個巡撫公子住的還長,還要熟悉,她的父親就是在這裏給她講邊疆的軍政,也是在這裏,含冤未明,自此陰陽兩隔。
已經回來幾日了,卻連父親的影子都不曾夢到過,不知是不是在埋怨她的無用。
不過以父親的性情,即便是怪她,也該是怪她不好好順利他的意願,遠離是非,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傅姑娘,怎麽又哭了?”
身邊的小丫環見她出神的時候,又滾下了淚珠,連忙遞上帕子,關切地道。
傅錦言雖然是被發配來當婢女的,可有林巡撫做主,自然是被當做小姐來看待的,全然同在京城傅家時的境遇不同。
“沒什麽,許是風涼,吹着眼睛了。”
傅錦言拭了拭淚,勉強彎了彎眉眼,柔聲道。
丫環聞言連忙上前将窗戶關了。
陽光被攔在門外,屋裏頓時更加幽暗了。
傅錦言坐回床前,輕輕嘆了口氣,又整頓了一下衣裙,往門外走去。
“我去別院看看恩人,一會就回來。”
“這……”丫環跟在她身後,顯得有些為難,“公子不在,臨行前還叮囑過,不讓您随便到處走……”
“沒事,就幾步路。”
自從來了之後,她身體不好,又和叔父、韓奕等人敘敘舊,說了一下自身的經歷,雖再三懇請林巡撫好生照看顧懷風一行,許久未曾去探望,心裏也十分過意不去。
今兒個剛好林彥知和韓奕都去了軍營,她過去也省得人阻攔,便打定了主意。出了門,換上因是女眷,同她一起住的張翠蘭,一起往別院去了。
才剛出府衙的大門,迎面碰上一行人,一看就是奔着府衙來的,而且身份不一般。
兩個年長的媽媽在前面引路,随後是一頂由兩個年輕丫環簇擁着的軟轎,後面還有一玄衣女子,既不是不行,也不是坐轎,而是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騎,看年紀并不比傅錦言大多少,渾身卻帶着一股子銳氣。
饒是在隴西生活了多年,傅錦言也實在沒能想出,這行人究竟是何身份。
不管是誰,也都與她無關。
她側了側身子,徑自走到了一邊,并沒怎麽把他們放在心上。
“傅姑娘,等等我!”
丫環小玉突然跑了出來,沖着傅錦言招手道,“老爺讓我也跟着你一塊去。”
傅錦言只能站在道邊等她。
那馬上女子聽了小玉喊她,也将目光轉向她,随即勒住馬缰,一行人見她的舉動,都停了下來。
“兩位小姐安好,可是來尋我家公子,不巧的很,公子今日一早就去軍營了。”
小玉明顯與這行人很熟,撞見了連忙上前問好。
“嗯。”馬上的女子随口輕應了一聲,絲毫沒有女兒家的規矩,眼睛仍舊盯在傅錦言身上。
看得傅錦言感到有些不自在。
對方的無禮和輕慢,小玉倒是沒怎麽放在心上。行過禮便也讓到一邊,往傅錦言的身邊走去。
不想多做停留,等小玉跟上來,傅錦言擡腳繼續往前走。
“慢着!”
馬上的女子突然橫過來攔住了她們的去路,擡了擡她那對女子來說過于明朗的下颌,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傅錦言。
“姐姐,莫要吓着人家。”
随即,又從軟轎中傳出一個聲音,轎簾被一只嬌嫩修長的手掀開,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出來做什麽?別着了風。”
馬上女子收起來臉上的傲慢,一臉關切地看着走向她們的女子。
“你這樣無禮地對一個姑娘家,我怎麽還能坐得住?”
女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轉而向傅錦言施力賠罪,“傅姑娘莫要見怪,日常聽林公子說起你,這才好奇相問。”
說完,眼神也不自覺地往傅錦言身上打量。
“嚴重了,錦言見過兩位小姐,還有事在身,先告罪了。”
她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也不想與她們多做周旋,行禮之後,再次打算離開。
“哼!一個犯官之女,好大的架子!”
馬上女子輕蔑地哼了一聲。
傅錦言的背僵了僵,強作無事繼續走。
“你父親為一己私欲,差點害得隴西失守,你怎還有臉回來?”話中盡是鄙夷。
傅錦言攥緊雙拳,咬緊牙關,又慢慢松開,內心反複勸說自己不要一時意氣。
“哦,我倒是高估你了,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見利忘國的罪官,能養出什麽有羞恥心的女兒來?”
馬上女子驅馬離她更近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嘲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