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歸路

“你是誰?是人是鬼?”

突然從屋裏傳出一聲驚恐的喊聲。

顧懷風平素最為警覺,聽見動靜一躍而起,三步并作兩步沖出柴房,奔着聲音的源頭去了。

屋裏傅錦言也早被聲音驚醒了,正尴尬地站在床前,想着怎麽向門口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的男子解釋。

坐在地上的男子一見又進來一個陌生人,忍不住用手在自己的大腿根處掐了一把,大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吧。

顧懷風伸手去扶他,他害怕地往後躲閃。

顧懷風壓根不把他的掙紮放在眼裏,一只手只一用力,就把人從地上攙了起來。

“老爹?你怎麽醒這麽早?”

吳鐵柱這時才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一看見男子,驚訝地問道。

“你這個狗崽子!都日上三竿了還早,你莫不是要餓死老子!”

男子剛才還抖的像篩糠似的,一看見吳鐵柱,立馬挺直了腰杆,威風起來。

“哦,我這就去。”

吳鐵柱絲毫不以為忤,轉身要往廚房去。

将要轉身時,才清醒過來,一拍腦門,拉了拉男子,不好意思地對兩人道:“這是我老爹,平時他起不了這麽早的,也怪我睡的太死了。”

昨天晚上折騰到那麽晚,幾個人睡下時,已經聽見頭遍雞叫了,這會兒別說他,就連顧懷風的眼裏都帶着血絲。

男子聽見吳鐵柱當着陌生人的面埋汰他,忍不住便伸腳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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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狗崽子,越發膽大包天了,半夜三更不着家,還學會偷人了!”

男子不敢對兩人怎麽樣,只顧拿吳鐵柱撒氣。

“我沒有偷人,我這是救人!”

吳鐵柱不滿地咕哝了一句,随後想起兩人的身份,可能給家裏帶來危險,又趕緊改口,“他們都是我昨天晚上遇到的朋友,來家裏住一晚。”

男子眯着眼睛瞄了兩人一眼,又怒氣沖沖地瞪着吳鐵柱,“敗家玩意,當初老子就該把你丢了喂狼去!家裏窮的連老鼠都養不住,還敢張羅朋友!”

見他一直這麽罵罵咧咧的,顧懷風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可人家是父子,自己一個外人确實也沒有資格說什麽。

吳鐵柱終究是個孩子,與兩人又是患難之交,哪裏想得了那麽多,随手将昨晚拎回來的魚蝦拿進了廚房,“這不是有魚有蝦麽。”

“昨夜遇險幸得令郎相救,冒然打攪,還望大叔見諒,我們一會就走,日後定會相報。”傅錦言上前柔聲道。

經過昨晚的發洩,此時的她看上去越發沉穩了。

“不敢當,既然是客,總要吃頓飯才走。”

吳老爹擡眼看了看她,自言自語般地走開了。

“老爹,你要去哪?”

吳鐵柱從廚房裏露出頭來。

吳老爹只顧往前走,壓根沒有理會。

這時傅錦言和顧懷風才發現,吳老爹的腿腳并不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并不利索。

兩人對視了一眼,直覺得吳老爹的行為裏透着奇怪。

他看着性情暴躁,卻并沒有表現出對突然出現在家中的他們的戒備,甚至在知道了吳鐵柱結識他們的原由後,都沒有具體問是什麽情況。

這與他剛開始驚慌失措的舉止好像又不相符。

他這會出去又是做什麽去了呢?

會是報官嗎?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迅速被兩人否定了。

這裏偏僻的連當初傅錦言的父親的冤案都不知道,即便吳老爹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

兩人收回心思,去廚房幫吳鐵柱。

傅錦言雖是大家閨秀,可随父親仕宦多年,廚藝還是不錯的,見吳鐵柱将洗好的魚和蝦往開水裏放,連忙上前伸手攔下了。

她将魚蝦分開,又把魚按個頭大小分了,讓吳鐵柱将能尋的到的蔥姜蒜都找了來。

她在竈臺前忙着,顧懷風和吳鐵柱老老實實地在竈臺下面燒火。

“顧大哥,你們軍營裏缺人嗎?你看看我能不能去?”

吳鐵柱猶豫了半天,終于将心裏話說了出來。

“你?軍營裏要的是男子漢,不是小鬼頭。”

顧懷風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吳鐵柱嗖的一下站起來,不甘心地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可是我比村裏許多人都壯實,幹活不必大人差!”

“那至少也要等你十五歲了才行,再說了,你老爹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若是走了,誰給他做飯?”

“當兵不是有軍饷麽,總比莊稼活有意思。”

“有軍饷也得你有命拿,就你這身板,估計連馬背都翻不上去!”

“真的有馬騎麽?我爹說每個人都有一匹自己的馬。”

“你爹也當過兵?”

顧懷風有些詫異,不過看他老爹那暴脾氣,倒是有些可能,只是當過兵的人,怎麽會窩囊到家裏有陌生人吓成那副模樣,也是罕見。

一說起自己的老爹,吳鐵柱便打開了話匣子。

據他說,他爹十四歲就瞞報年齡進了軍營,一直到前幾年才突然回來,只是腿也殘廢了,人的性情也變了,無論誰問起,他都對當兵的過往只字不提。

村裏有人猜測過,可能是打仗的時候做了逃兵。

為着這個謠言,吳鐵柱可沒少和村裏的孩童打架,久了,父子倆雖然人住在村裏,可越來越孤僻,和村裏的人并不來往。

“老爹才不會是逃兵,他肯定是因為負傷沒法戰鬥了才回來的。”

吳鐵柱至今說起來仍然憤憤不平,“沒領到津貼可能是因為朝廷忘了發了,人那麽多,忘了一個兩個也是有可能的,對吧,顧大哥?”

“嗯。”

顧懷風重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只覺得疑惑重重,可又不便問什麽。

一頓可口的熱飯過後,幾人的精神都好了許多。

吳鐵柱仍然纏着顧懷風,要求去軍營。

顧懷風看着一直沉默不語的傅錦言,不知道她要怎麽處理昨晚聽到的消息。

“你們把他帶走吧,在府宅裏當個花匠也好,門童也好,總還有些力氣,只是軍營去不得。”

吳老爹突然從屋裏走出來,向着傅錦言道。

傅錦言擡起頭,好像一點兒也不意外,起身施了一禮,點了點頭,緩緩開口道:“老爹放心,我也正有此意,讓他随我進林府,随着林公子長些學識,定然保他平安。”

“什麽?我才不要學什麽字,又不考秀才!”

吳老爹還沒說什麽,吳鐵柱先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來嚷嚷道。

吳老爹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斜睨了他一眼,恨恨地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能跟着大家公子長見識,那是你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是就這麽定了,你若不願意,就滾,別人我這個老子了!”

被吳老爹一罵,吳鐵柱立馬就蔫了,嘴裏雖然還嘟嘟囔囔的,可再也沒有反駁什麽。

吳老爹是個幹脆的人,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進屋就把吳鐵柱的随身衣物等收攏扔了出來,“去吧,別只長個子,不長心眼,手眼放活泛些,別給你老子丢臉!”

說完便一圈一拐地進了屋。

吳鐵柱望着屋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便跟着傅錦言和顧懷風離開了。父子倆的作風還真是一致的幹淨利落。

為了躲避危險,他們不敢走大道,而是由吳鐵柱領着,從一片看不到頭,也沒有明顯路徑的荒野叢中穿過。

剛開始吳鐵柱還有些悶悶不樂,沒有二三裏路,便又活潑起來,仍舊不死心地纏着顧懷風,想去軍營。

“你看我這塊頭,哪裏是讀書的料?”

“別看我年紀不大,力氣比村裏的人都大,他們都說,我不當兵都可惜了。”

“顧大哥,你就替我說句好話呗。”

“……”

他雖然不夠聰明,可也看得出,雖然傅錦言是個女子,但說話比顧懷風好使。可他又不敢冒然去同她商量,央求顧懷風的同時,眼神總有意無意地往傅錦言的身上瞅,那笨拙的模樣惹得顧懷風都快看不下去了。

“好好走你的路!”

顧懷風把他的臉從自己眼前推過去。

“我——”吳鐵柱猶不死心。

“你現在年紀不到,軍營不會要你,再者,林府中多的是身經百戰的家将,你先與他們學些拳腳也是好的,若是要懂經略戰術,不讀書是不行的,莫非你甘心一輩子只做個士卒?”

傅錦言停下腳步,看着他道。

他聽完撓了半天頭,又挨到顧懷風身邊:“顧大哥,你也識字的嗎?”

“嗯。不識字就只能一輩子當個排頭兵了,沒甚大出息。”顧懷風配合地道。

“識字……難麽?”

“男子漢大丈夫,戰場上人都殺得,命都送得,識個字有什麽難得?”顧懷風想了想自己被傅錦言要求認字的經歷,眉頭下意識地皺了皺,但還是很豪氣地道。

“哦,那就先跟着學吧。”

吳鐵柱被他所感染,咬了咬牙,痛下決心道。

顧懷風又勉勵了他幾句,可心總還在這一路的安危,和之後傅錦言怎麽處理從吳鐵柱這裏得到的信息上。

許是心結解開了,傅錦言此時的步伐比以往輕快了許多,臉上的愁雲也散了不少,越發顯得光彩照人。

也許再過不久,随着傅大人的翻案,眼前的女子就又重新變成枝頭的鳳凰了吧?到那時,自己要想再這般随意地靠近她,估計是很難了。

一瞬間,他心裏充滿了悔恨,恨自己浪費了這麽多時間,還沒有在軍營裏創出名堂來,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夠封侯拜相的話……

他苦笑着收回視線,将心底的妄想壓了下去。

到了軍營他才明白,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等一下,前面有人!”

他一愣神的功夫,吳鐵柱突然拉住了他和傅錦言的衣角,三人順勢躲進了身邊的草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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