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想開

宋熙想過無數次兩人重逢的情景。

唯獨沒有料到,竟然連私下見一面都這麽難。

一時間,他都忘了僞裝的很熟練地少年老成,望着林巡撫,發起呆來。

“咳咳,殿下顧念舊識老臣理解,只是眼下查案為腰,還望殿下能夠體諒。”林巡撫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本王明白了,有勞大人操勞,也早些歇息去吧。”宋熙很快反應過來,收起眼中的失望和悵然,泰然自若地同林巡撫道別。

“殿下連日奔波勞頓,也該歇着了,老奴這就吩咐安寝。”

兩人一番話,聽得一旁的陳公公汗都快下來了,生怕被林巡撫識破,寧王千裏迢迢趕來,只是為了一個姑娘而已,眼看着林巡撫走了,也不敢松氣,又怕宋熙面子上過不去,忙着轉移他的注意力。

“嗯。”

宋熙回應了一聲,徑自往住處去了。

陳公公跟在他的身後,眼也不敢眨地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關上了房門,才敢相信,這次就這麽輕易地過去了。

屋裏黑漆漆的。

宋熙緩緩地舉起手,似乎黑暗并不能夠阻擋他的視線,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手的方向,胸口緩緩地起伏着。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夠努力的了,可現實卻像眼前的黑暗一般,看不到頭,看不到底,時時刻刻提醒着他的無力。

他倒不是為自己感到悲涼。

而是不敢想象,傅錦言在這期間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

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的自信突然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方才急切要見傅錦言的心思,竟然有了一些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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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看到傅錦言期待的眼神,更怕讓她失望。

越是這麽想,他又越是想要見到她。

只有她能夠讓他安心。

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以致第二日起來升堂問審的時候,他還有點恍惚,直到聽林巡撫說要帶傅錦言上堂問訊時,才猛地打起精神來。

傅錦言作為受害的一方,并沒有受到關押,反而被保護的很好,在一名衙差的指引下,她緩步走上大堂,目不斜視地在中間站定,跪下,自報姓名。

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宋熙的眼睛就再也沒有挪開過。

幾個月不見,傅錦言似乎又清瘦了些,穿着一襲素衫,一頭青絲只用一只銀釵挽着,顯得清麗出塵,也越發沉穩了,眼神猶如一潭深不見的寒泉,面對這樣的場面,連一點點波瀾都沒有。

她跪下的那一刻,宋熙心裏一酸,差點跟着站起來。

這場審問只不過是一個過場,該問的情況早就已經向朝廷表明了,現在刺客已經全部被滅口,又沒有新證據,聽着聽着,宋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傅錦言,心裏五味雜陳。

傅錦言始終沒有擡頭,不由得讓他多想,是不想見到他,還是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呢?

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了他之前努力博得的好感的失敗。

其實,傅錦言不看他,他心裏也暗暗松了一口氣,對這次案件,他的心裏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他怕她眼裏的期待,更怕自己會辜負。

堂下,傅錦言還在述說案件的來龍去脈,他卻越發如坐針氈。

“等一下。”

他突然側頭對一旁陪審的林巡撫道。

林巡撫立即起身,等候他發話。

“我看傅姑娘身體單薄,又連遭險情,恐體力不勝,不若賜座慢慢說。”說着話,他早已看向一旁的親信,話音未落,一張凳子已經在傅錦言的身後放下。

他這荒唐的舉動,讓原本就沉靜的大堂越發沉寂了。

林巡撫仍然保持着躬身詢問的姿勢,大概是從未見過主審官這麽不靠譜的,又挨着他的身份不好直言,一時間張着嘴,只有下颌上的胡子微微顫動着。

在一群衙役的左顧右盼中,傅錦言也驚訝地擡起了頭,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了林巡撫。

他的心裏被刺了一下,越發不舒服了。

“姑娘坐吧,一切都是為了破案,不必拘泥這些小節。”他強壓下心裏的失望,平靜地對傅錦言示意道。

傅錦言仍舊沒有看他。

“既是殿□□恤,你便坐吧。”

見林巡撫點了頭,她才輕聲道了謝,緩緩坐下。

一切繼續進行着,他極認真地聽着傅錦言說出的每一個字,卻又什麽也沒有抓住。

不過在傅錦言坐下的一剎那,他的心就像從高高懸着的地方忽然落了下來,安穩了許多。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間醒悟了。

什麽規矩,什麽體統,前世他都能為了傅瑤琴不顧一切,為什麽如今兩世為人,還要為見傅錦言一面合不合規矩糾結呢?

他總是被規矩束縛着,也許這才是問題的根源。

不破不立,他想要的就要去争取。

“今日審了這許久,本王也乏了,餘下的,明日再審吧,本王也好理一理個中關節。”

一想開,他瞬間神清氣爽了,嘴角也不由帶了一絲笑意,不再躲避傅錦言,溫情脈脈地看着,心疼她因說話過多而越發幹澀的嘴唇。

“這……”

審問之前,林巡撫一直對他的印象挺好的,這會對着他這副懶散不羁的模樣,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了。

“不是我有意拖延,以林大人的勤勉,想必案情已經推敲過無數遍了,現今要緊的是找證據,若把時間再花費在審受害人上,恐不相宜。”

眼見林巡撫皺眉,宋熙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忙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再者我初來,還需老大人多多指教,進展太快,也怕自己精力不濟,有所疏漏。”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林巡撫連連點頭,便散了審訊。

傅錦言順從地起身離開,在轉身的一瞬間,腳下一頓,回頭匆匆地往公堂上看了一眼,卻不料正好對上宋熙含着關切的眼神,見她回頭時,還粲然一笑,驚得傅錦言連忙垂手退出了大堂。

“昨日舟車勞頓,有失禮數,還望大人見諒,素聞令郎才華精絕、風雅非常,今日正好到府中一會,不知可否方便。”

宋熙清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知道這話是對着林巡撫說的,可莫名的,她竟然生出一絲幻覺,好像是宋熙故意說給她聽的。

她站在廊檐下,擡頭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陽,強烈的光線刺痛着她的眼睛,逼迫她不能不低下頭躲避,心裏卻有了一絲煩悶。

“錦言,怎麽了?可是在堂上受了刁難?”

早已等候在外面的林彥知見她站着不動,忙圍着她詢問。

“這還用說,肯定是被那個狗欽差欺負了!”

吳鐵柱跟在後面憤憤不平。

“沒事,只是許久沒有出來,看到烈日有些頭暈而已。”

傅錦言搖了搖頭,笑了笑,盡量顯得輕松一些,看向吳鐵柱,“這是什麽地方,你就敢瞎說?”

吳鐵柱往大堂入口看了一眼,往後縮了縮頭,做了一個鬼臉。

“那就回去吧,我已經吩咐丫環準備了安神的湯藥,回去好好歇歇。”

林彥知看了一眼傻憨憨的吳鐵柱,雖然心裏不明白她為什麽這般愛護這個傻小子,可也沒說什麽。

自從跟着顧懷風和傅錦言回來之後,吳鐵柱見顧懷風指望不上,便老老實實地跟着傅錦言住在林府裏。傅錦言也不要她做些什麽事,每日裏上午跟着她識字學文,下午可以跟着府裏的護衛學習騎射武藝。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吳鐵柱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氣,對她也越發親近起來。

他也是個直性子,跟着傅錦言,眼裏便只有傅錦言,至于林府的旁人怎麽看他,他也不在乎。

傅錦言随着兩人回到了別院,可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穩,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公子,老爺傳話,說是寧王殿下來了,要找你過去。”

還不待他和林彥知詳細說明大堂上的情形,一個丫環在門口通報道,末了,往裏看了他一眼,接着說道:“老爺還說,讓你穩重些,莫要失了教養。”

林彥知不聽後半句還好,一聽直接變了臉色,冷哼了一聲,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你去告訴老爺,我還有事,就不去讓他勞神了!”

他本就不待見宋熙,看方才傅錦言的反應,心裏更是不滿,便意氣用事起來。

“可——”

“可什麽可,你去回話便是,磨叽什麽!”

林彥知一改往日的溫和,固執的一面又顯露出來。

小丫環無辜的站在門外,垂着頭,說也不敢說,走又不敢走,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去回話吧,就說公子已經知道了。”

丫環得了話,感激地沖傅錦言點點頭,看也不看林彥知一眼,轉身飛快地跑了,生怕再被林彥知喊住了。

“明知躲不過,何必拿旁人撒氣。”

傅錦言看着小丫環一溜煙消失的身影,半笑半無奈地對他說了一句。

“我是真不想去!”

林彥知站起身來,負手在屋裏随意走了兩圈,“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與他不合。”

“你連他的面都沒有見過,也太武斷了些。”

也許是被他的焦躁分散了心思,傅錦言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反倒真人勸起他來,“他雖不夠幹練,本心倒也還好,之前不是還請過你去京城陪讀麽,或許是真心欣賞你,想結實一番呢,你只管好好地去見,莫要失了隴西士子的風度才是。”

林彥知像是被人拿住了七寸,腳下一頓,方才的浮躁憤懑一下子都不見了,深吸了口氣,随手理了理衣衫,便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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