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殷勤

自那日挨打之後,第一個來看顧懷風的是韓奕。

兩人平日裏雖然都看各自不太順眼,但韓奕能在之前替他求情,之後又不避嫌地來看他,嘴上不說,顧懷風的态度也比平日裏好了許多。

“你怎麽又來了?”

他也沒有喊人進來幫忙,自己忍着痛半側起身子,示意韓奕随便坐。

韓奕沒有理會他,只站在那裏上下打量他,顧懷風任由他看,又往下躺了些,用手肘支撐着頭,閉目養神。

“放心好了,死不了。”懶洋洋的說了一句。

“以你的聰明,這頓打挨得有點奇怪。”良久,韓奕往他床前走了幾步,低聲道。

顧懷風極為自然地笑了笑,“那說明你還不夠了解我,老子什麽都受得,命都可以不要,但就是不受氣!”

韓奕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收回眼神,“這說辭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

“哦?”顧懷風感興趣地一挑眉,“那你說我是為什麽想不開?”

“你我心知肚明。”

韓奕臉上顯出一絲落寞,轉身離開,待要出帳時,又說了一句:“憑這一次,你比我厲害。”

說完頭也不擡地走了。

他的臉上仍舊是一臉寒霜,仿佛如雪花般上報的軍功,朝廷的家将,家族的榮耀也一點影響不到他,只是無人察覺他袖中緊緊握着的拳頭,知曉他心中的無奈與憤怒。

他讨厭顧懷風,人人都這麽覺得,可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那是羨慕,甚至是嫉妒。

無數次,他都想像他那樣無拘無束,做自己想做的事,卻總是處處受限制,從前傅錦言獲罪的時候是,現在傅錦言着手布局時,依舊是。

他們明明從前那麽親近,現如今自己卻連她什麽計劃都不知道。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惹得路上的軍士紛紛回避。

這兩日已經有了流言,說顧懷風受刑可能與他有關,畢竟這場戰争顧懷風的功勞是無可争議的,但因着他家朝廷有人,多數功勞反倒都歸了他,為了除掉對手,才在暗中使手腳,馬子義那幾個貴族子弟說不準就是受他指使去接近顧懷風,才導致顧懷風在殿下面前失态的。

當時還假惺惺地站出來為顧懷風求情,這會見他面色不好,便以為是他終究藏不住了。

這麽想的多半都是底層将士,韓奕不靠他們,也不理會他們,即便是佩服顧懷風,但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與那些人不可能成為一體。

第二個來看顧懷風的,是馬子義。

這一次,馬子義的态度變化特別大,一改往日傲慢的模樣,一進來便噓寒問暖,兄弟長兄弟短的,讓他覺得不身上的傷還難以令人忍受。

若不是還等着他的下文,早就被喊出去了。

“馬兄的心意,兄弟心領了。”阻止住馬子義要親自為他上藥的手,顧懷風強自忍耐着,擠出一絲笑意,“萬幸撿回一條小命,我還沒報答馬兄的恩情,怎麽好再麻煩馬兄。”

馬子義本也就是做做樣子,見顧懷風識趣地阻攔,立即順勢收回了手,将帶來的膏藥放在桌上,“難得你我兄弟投緣,說什麽恩情不恩情的。兄弟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日後貴人面前,還望你多提攜才是。”

看來大魚終于上鈎了,顧懷風謹慎地往門口看了看,确定沒人,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不知道貴人究竟是誰?也好讓我銘記大恩。”

馬子義同樣回頭向門口看了看,神秘地道“只要你知恩圖報,我保證兄弟你日後前途無量,只是眼下時機還不适合,你只需要知道是趙大人救下的人就好,日後到了合适的時機,你必然會知道貴人是誰。”

顧懷風不甘心,還要追問,馬子義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時候無知才是最安全的。”

說完又交待了幾句好生養傷的話,便離開了。

目送馬子義離開,顧懷風的神色罕見的嚴肅起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麽一出苦肉計,竟然連幕後主使的身份都套不出來。

怪不得傅錦言要這麽小心翼翼,看來對方的确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不過越是這樣,他也就越感興趣了。

剛打贏了仗,又來了欽差,軍營和案情的事情都從他這裏被分擔了出去,朝中亂成一團,宋熙卻難得的身心皆清閑。

一大清早便騎馬出去了,半晌才回來。

“錦言,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一進門,他便忍不住喊道。

傅錦言聞言走了出來,見他手裏拎着一個大竹籃,籃子裏不知道裝了些什麽,鼓鼓囊囊的,被一塊綢緞遮得嚴嚴實實的。

再看他,一臉邀功的笑容,身上透着寒氣,頭發上還帶着寒露凝成的水珠。

“你去關外了?”傅錦言有些不可置信,眼下剛休戰,他就往關外跑,萬一遇到什麽意外可怎麽辦?

果然,她就知道他這些日子的沉穩都是裝出來的,皇帝若當真把皇位交給這麽一個心性不定的人,還真是不知是喜是憂。

“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他連忙讨好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同她走進屋裏,“我早就派人去查探過了,确認了安全才去的,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

“快看看,我給你帶回來了什麽好東西?”說着他掀開了籃子,裏面是一蓬蓬幹枯的草莖。

“前幾日我見你讓吳鐵柱去替你尋,說這種東西治創傷最好,他一個小孩子哪裏去找,我去找老軍醫問過了,說是這種草只在關外人跡罕至的礫石灘上才有,之前因為異族紛擾,連他都很少見過。”

宋熙獻寶一般,将竹籃推到了她的跟前,連這可能是她為顧懷風尋來的都顧不上介懷了。

傅錦言眼前一亮,伸手從竹籃中拿出一顆,仔細看了看看,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宋熙正一眼不錯地看着她,等着她驚喜地向他道謝,見她神情有異,一顆心立馬提了起來,小心地問道:“怎麽,這些草不夠好嗎?”

傅錦言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拉過竹籃,又在裏面挑揀了一番,看着他,“這些很好。”

宋熙松了一口氣,恢複了笑容,得意地道:“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我弄錯了呢!”

“既然軍醫那裏都沒有,你怎麽知道是它的?”

“你那日給吳鐵柱看得樣圖,我早就一筆一劃地記在腦子裏了!”

“哦,原來是按圖索骥。”傅錦言了然地點了點頭。

“嗯!……嗯?”宋熙突然聽出了點別的意味,看了一眼枯草,又看了一眼她,“按圖索骥?”

“有勞殿下了,這些草很好,只是……”傅錦言難得地賣起了關子。

“只是什麽?快說!”宋熙急着催促道。

“好是好,卻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這不可能!你再把圖拿出來我看看,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宋熙不甘心地道。

傅錦言也不與他争辯,轉身去書架上取下宣紙,又當面給他畫了一幅,邊畫邊給他解釋。

當日傅錦言畫給吳鐵柱看得,是一幅全枝全葉的圖,可眼下已經是深秋天氣,藥草的葉子早就已經凋零了,只剩下深埋在地底下的根莖了,而宋熙找來的枯草依舊保持着枯萎後的枝葉,看着雖相似,終究不是同一樣東西。

“這……”

“我當日那樣畫,是因為鐵柱熟悉這裏的草植,自然知道它們一年四季是什麽樣子。”

宋熙看着那一籃子濫竽充數的東西,挫敗地低下了頭。

“沒事,明天我再去一趟,就不信找不對!”他努力表現的不那麽沮喪。

傅錦言剛想安慰他幾句,卻被門外的動靜分散了精力。

擡頭望去,是吳鐵柱,頭上像方才的宋熙一樣,帶着細密的霧珠,腰間系着一個牛皮袋,大踏步走了進來,看見他,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便摘下袋子,遞到了傅錦言的面前。

傅錦言打開一看,臉上立即露出一抹驚喜。

宋熙看了,心裏咔嚓一聲,瞬間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傅錦言随手拿出一顆球狀的根莖,眼睛裏神采飛揚,看向吳鐵柱:“竟然摘了這麽多,真是辛苦了!”

吳鐵柱笑了笑,憨憨地撓了撓頭,“這東西山裏多得是,就是冬天枝葉全掉了,不太好尋,也是運氣好,今早一進山,就碰到了一大片。”

他說得滿不在乎,宋熙的臉色卻越來越挂不住了。

他說着,眼神便掃到了桌上的竹籃,看着裏面的枯草,疑惑地問道:“咦,這馬見怕是誰帶來的,這個可只有關外才有。”

宋熙恨不得帶着籃子鑽到地底下去。

經過吳鐵柱的解釋,他才知道之所以這種草在礫石灘上都能活,除了它強悍的生命力,也和它有麻痹作用,一般動物都不吃他有關系。

“殿下摘這個有什麽用?”吳鐵柱好奇地問。

“沒、沒什麽,就是覺得……好看,摘些來玩。”他硬着頭皮道,說完心虛地看了傅錦言一眼,生怕她會戳穿自己。

“哦。”吳鐵柱像是看傻子似的看了看他,想着林彥知的囑咐,終究是把到嘴邊的話忍了回去。

“這些草倒也是難得,我曾聽從關外回來的人說過,它雖有微毒,炮制好了,也是鎮定止痛的好藥材。”傅錦言及時替他解了圍。

知道她是怕自己難堪,竟然肯為了他編出這樣的瞎話,宋熙的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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