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色濃 消火
顧維安沒有得到回應。
意識到露餡的白栀立刻中斷通話。
兩秒後,他收到白栀的短信。
白栀:「你~說~什~麽~」
白栀:「風~太~大~我~聽~不~見~」
顧維安:「早~點~回~家~」
白栀的手指尖被風吹紅,在屏幕邊緣點了一下,完全沒想到這人竟如此配合。
哼了一聲,她将圍巾往上拉了拉,把被凍紅的耳朵尖尖也裹了進去。
此次跟她出來的還有一人,是公關銷售部的一個孫姓主管,三十多歲的一個男人。自打幾年前帝都下了禁煙令後,酒店內部也開始了禁煙條例。只是工作性質使然。銷售部裏的人仍舊是煙酒不忌。
他身上有一股濃重的煙臭味,尤其是上車後,封閉空間內愈發明顯——下汽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煙。
白栀很不喜歡這種氣味。
她慶幸顧維安身上沒有這種味道,永遠溫和幹淨。
這次要拜訪的客人姓孟,早些年管控不嚴格的時候開礦發家,後來做掮客,這跨界之大好比讓魯智深葬花。據孫主管很是傷腦筋地透露,孟老板脾氣古怪,先前公關銷售部的經理前來拜訪,合同沒談成不說,反倒被罵了一頓趕出去。
孟老板財大氣粗,在老家平地建着仿照明朝樣式的建築,池中豢養着至少一米長的錦鯉,邊緣處結了層薄冰,籠中的鹦鹉跳來跳去,叽叽喳喳:“歡迎!歡迎!真tmd熱烈歡迎!”
白栀接觸後發現,孟老板脾氣爽朗,還是個妙人。
“白小姐長得可真标致,”孟老板如此誇她,“真是沉魚落鴨,閉蛤、蟆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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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兩個“成語”打底,等到孟老板說起自己最近在讀《鋼鐵俠是怎麽煉成的》《了不起的比爾蓋茨》時,她已經能夠做到以标準的微笑來應對了,甚至還能對孟老板“關羽能打得過秦瓊怎麽就打不過林沖呢?關羽不是能倒拔垂楊柳拳打鎮關西嗎”的疑問作(跟)出(着)解(胡)答(扯)。
晚飯相談甚歡,旁側随行的經理震驚地看着白栀微笑着與孟老板聊天。孟老板脾氣直爽,事情也簽的格外順利,直言過幾日會去帝都一趟,親自簽合同。
這趟差事十分容易,容易到白栀不明白彙報時,鄧崎看她時驚訝的眼神。
客房部一直是三班倒,白栀回家後已是疲憊不堪,倒頭便睡。
朦胧中感覺有人在碰她的鞋子,腳腕處微涼的肌膚覆蓋上了炙熱。
白栀困極,還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黑色襯衫的男人坐在她的床邊,如今白栀的小腿搭在他的膝上,而男人一手捏着她的腳腕,另一只手輕輕地捏拖鞋上的球球。
在拖鞋離開腳的瞬間,白栀試圖一腳踢開:“別碰我的腳。”
顧維安微微後仰,避開她扭動的腳,仍舊牢牢掐着她的腳腕。白栀掙紮不得,反倒是被他捏住的肌膚浮現出一道紅痕。
白栀手肘觸碰着床,努力支撐起上半身,原本腰部以下都該貼着床單,如今腳腕卻被他擡起來。
淡奶油黃的真絲裙擺順着腿往下落,剩一縷輕柔蓋在膝蓋上。她自小嬌生慣養,就連膝蓋都是淡淡的粉紅色。19歐姆的柔軟真絲随她漸亂的脈搏心跳而搖擺,輕輕蹭着膝彎,裙下是皎白的肌,裙擺深處是輕盈的、光觸不到的暗影與悸動。
顧維安的黑襯衣上還有領帶,甚至連領帶夾也沒有取下。他側身垂眼看白栀,那表情無欲無求的,但手一點兒也沒松,盯着她的視線銳利如刃。
他聽到白栀漸漸急促的呼吸聲。
喉結微動。
雨林中的獵人,撥開翠綠草叢,精準無誤地掐住小奶貓的後頸。
窗外小雪悠悠,室內如波光的真絲裙擺也蕩成了落雪的天鵝湖。
白栀的困意在掙紮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批評:“變态。”
顧維安反問:“幫自己妻子脫鞋也算變态?”
白栀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奇怪癖好,你以前還偷偷——”
說到半截停住,她擡起下巴,重申:“我命令你松開。”
眼看她就要發怒,顧維安這才松手,站起來:“反應這麽大?”
回應他的是白栀重重一個枕頭,直沖臉而來,被顧維安穩穩接住。
白栀飛快抽回重回自由的腿,縮在裙下,昂首看他:“未征得允許之前,你不能與我強行發生親密關系。請尊貴的顧先生記得,我有權利告你婚內q、j。”
顧維安随手丢回白栀身側:“也請美麗的白小姐放心,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女人,我也不會強迫你。”
自覺魅力受到侮辱的白栀不服輸,指門:“哪怕你脫光了衣服在後面猛烈追我十條街,我回一下頭都不是女人!出去!!!”
趕走顧維安後,白栀卻怎麽都睡不着了。
坦白而言,她和顧維安還真是傳說中的“孽緣”。
少年時荒唐,白栀纏了顧維安好久,才将他追到手。只是沒想到先引他入局的人是她,痛快抽身的也是她。
如今種種原因下重新結合,這次兩人将條款分的清清楚楚。
真的協議離婚後,白栀從顧維安那邊拿不到一分錢;當然,顧維安從白栀這裏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互不侵犯,互不幹涉,互不想從對方處獲得甜頭。
清晨,君白集團例會中,總經理宣布原公關銷售部經理調任,總部新派來一名經理,叫做林念白。
新任經理唇紅齒白,笑起來頰邊一對小梨渦,能甜到人心坎裏。
而令白栀真正注意到她,還是盛助理小聲的“提醒”:“據說林念白是咱們集團老總的千金,這是來輪崗歷練了。”
真·輪崗歷練·集團千金白栀:“嗯?”
“難怪總經理對她這麽和藹可親……”盛助理感慨,她知道白栀不喜歡八卦,适可而止,“早就聽說林總和白總就一個女兒,如今可總算見到了。”
白栀:“……可能你早就見過了。”
“林念白,這名字真好,”盛助理臉上浮現出心向往之的表情,“林總和白總真是鹣鲽情深呢。”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點的确沒有說錯。
作為林思謹和白錦寧的獨女,白栀一直以來都備受保護。在相關的新聞報道以及其他場合中,君白集團唯一的繼承者是個迷,大家只知曉這未來的繼承者是名女性,卻少有人知曉她姓白而并不是林。
就連和白栀的高中和大學同學,一般也只知道她家境不錯,更深的就探聽不到了。
林念白交際能力非一般的強,不出兩天,無論是營銷部、餐飲部甚至客房部和娛樂部,都與她交好。
頂着“集團千金”這麽個名銜,就算是業務副經理或者總經理,看林念白時都笑眯眯的,就像東方不敗看會行走的《葵花寶典》。
白栀甚至撞見趙青山對林念白和藹而不失讨好的笑,令她疑心自己是否夢回大清——那備受老佛爺寵愛的大太監李蓮英,估計也沒趙青山如今笑的谄媚。
待林念白離開後,白栀冷不丁與趙青山四目相對,他那微微佝偻的背稍直了直,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大踏步走來。
“白經理,”趙青山問,“怎麽遇到林經理也不打聲招呼?”
他刻意提起“林經理”三個字,不信白栀沒有聽到過內部消息。
集團千金,唯一的掌上明珠。
白栀後臺再怎麽硬,難道能硬的過林念白?
白栀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很閑嗎?”
趙青山:“……”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同情地看了白栀一眼,自覺已經“仁至義盡”,不再提醒她。
不趁機和集團千金搞好關系,大好的餡餅掉下來她也不去啃,白栀的腦袋是被門夾了吧?
白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趙青山肚子裏那點花花腸子,12月和1月是帝都酒店的淡季,客房部的工作沒有那麽繁多,但餐飲部卻格外的忙碌。
開例會時,總經理又格外強調——今晚顧維安和他的合作夥伴會來君白用晚餐。屆時要見縫插針,讓銷售部和餐飲部、娛樂部聯合起來,努力從他這邊下手,拿下普珏資本的尾牙宴舉辦權。
而作為“君白集團微服私訪體驗人生的千金”,林念白坐的端正,姿态優雅。在總經理說出拿下顧維安的時候,衆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
林念白溫柔地開口:“我會努力的。”
白栀還在思考方才總經理說的那些話。
這件事本和她沒什麽關系,偏偏還有那個合約——倘若這一年內酒店經營不理想,她就得乖乖和顧維安睡覺生小崽子了!
她忍不住偷偷地給顧維安發消息。
白栀:「普珏資本的尾牙宴決定好選哪家酒店了嗎?」
顧維安:「如果連這種小事都需要我做決定,公司裏養其他員工是做慈善?」
白栀:「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君白?」
顧維安:「你看我臉上有沒有寫公私不分四個字?」
白栀直覺這對話需要中止了。
再這麽下去,要麽她憋氣到嘔血,要麽她會控制不住去家暴顧維安。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不過轉瞬間,白栀就想好了惹他生氣的方法。
酒店裏面有個精通藥膳的師傅,可以根據要求配合适的藥茶。
白栀請師傅幫自己配了些具有潤腸通氣作用的藥茶,笑吟吟地告訴他:“最近有些便秘,嗯,您就照最大劑量來,要藥勁最猛的。”
師傅了然:“明白。”
配藥茶需要時間,白栀出去巡視不久,趙青山就一頭奔過來了:“忠叔啊,我的止咳藥配好了嗎?”
師傅順手遞給他剛剛包好的紙包:“好了!”
兩份藥袋子差不多,師傅來不及想清楚是不是哪裏不對勁,白栀就匆匆過來,拿走剩下的紙袋。
讓同城速遞将東西寄給顧維安,白栀順道往茶包裏塞了一張陰陽怪氣的紙條。
白栀:「近期天幹物燥,給你點藥茶潤潤,消消火」
白栀知道顧維安不會輕易地喝來路不明的東西。他這人從上學時期就格外謹慎,不吃外面的食物,不會喝拆過封的飲料,哪怕是她遞過去的。
白栀曾打趣他難道是怕人下毒?
顧維安只是笑,順着她的話說自己惜命。
更何況,現在跟在顧維安身邊的那個助理夏雅之就是個移動的試毒專家,他甚至能夠準确無誤地通過殘渣或者極細微的氣味來判斷出藥材、食物等。
夏雅之會第一時間檢查出這些惡作劇的藥茶,發現這些是效力極大極強的瀉藥。
以顧維安那個脾氣,雖然生氣,也不會把她怎麽着。
一想到能氣到顧維安,白栀頓時覺着今日陽光明媚,就連辦公室中頻繁上廁所的趙青山看上去也順眼——
嗯?怎麽趙青山今天下午換了好幾條褲子?面色還這麽差?
嗯?怎麽趙青山開始捂着肚子顫抖了?
傍晚休息,白栀聽見藥膳師傅親切地問趙青山:“我給你配的止咳茶效果怎麽樣?”
趙青山有氣無力地朝師傅豎起大拇指:“效果出乎意料的棒……現在我都不敢咳了。”
他嘴唇顫抖,捂着肚子。
一咳就拉肚子,他都已經換好幾條備用褲子了!
普珏資本。
地處CBD中央商務區中心區的高樓之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燦爛的朝霞,這視野寬闊的辦公室裝潢和他主人性格一般冷淡,除卻兩盆植物外再無多餘的裝飾。
剛剛應付完一堆老人精,顧維安疲憊地坐在椅子中,按按太陽穴,看到桌子上打開的藥包。
白栀寄來的包裹已經經過助理檢查,他拿起紙片,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
顧維安輕輕咳了兩聲,丢下紙片,不置可否:“小東西,又出損點子。”
“太太這次送來的是藥茶包,”助理夏雅之笑吟吟地提醒,“我剛剛檢查過了,這裏面有甜杏仁、桑葉、款冬……”
“這些東西煮開喝,有止咳潤肺、生津補氣的作用,”夏雅之一一說着,看顧維安微皺的眉慢慢舒展開,“看來太太知道您近日咳嗽,特意送來的呢。”
顧維安緩慢地摸索着那張紙條,大拇指從娟秀筆畫上細細撫過。
良久,他說:“難得這麽好心。”
夏雅之嚴格分析:“先生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少女心事總是詩’。太太她年紀小,怕是不好意思表達自己心意,才特意這樣委婉表示呢。您想想,情話說的再好有什麽用?太太這樣關心您的身體,必定——”
“好了,”顧維安示意他停下,“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一套了?”
夏雅之笑眯眯:“先生,我說的都是實話——現在需要我為您煮一份飽含太太濃濃愛意的茶嗎?”
“不用,”顧維安将藥包推開,輕斥一聲,“麻煩。”
這樣說着,他眉宇間的倦意已然散開,低頭打開報表,手指仍捏着那份卡片,沒有松開的意思。
夏雅之直覺自己似乎摸到令先生心情愉悅的竅門,尚未細細揣摩,忽然又聽顧維安叫他:“雅之。”
夏雅之:“先生?”
顧維安把藥包遞給他:“既然她都送過來了,煮一份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