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放 嘴上不饒人
直到傍晚,白栀都沒能接收到來自顧維安的憤怒信息。
這人難道就不會生氣嗎?
白栀心中納罕。
倒是趙青山出乎意料地請了假,理由是身體不舒服。都不需要找醫生開具的證明,白栀一眼就看出他的确不适。
臉色蠟黃,連帶着唇色的血也少了。一只手捂着肚子,額頭上不住地冒着冷汗。
仿佛靈魂都排出體外了。
本着不能讓一名員工病死在崗位上的原則,鄧崎體貼地放了他病假,而白栀不得不接手他的工作——
晚上和林念白一起,去見顧維安。
鄧崎十分重視今晚的會面,在預定好的宴會廳中,裝飾着清晨空運來的鮮花,玫瑰、黃素馨、迷疊香、滿天星、天竺葵……顏色多素淡,氣息皆怡人。擁有精美花紋的手工蕾絲被用來點綴厚厚的亞麻桌布,選自Royal doulton的骨瓷餐具,晶瑩清透的瓷器邊緣鑲嵌着細細的金,紋以精致小巧的玫瑰圖案。
整個宴會廳的布置由林念白和餐飲部的人共同負責,白栀頂着壓力堅持做了Plan B——為了防止意外,她布置了第二個宴會廳。
鄧崎并不贊同,若非總經理發話,白栀的這個提案就被否決掉了。
白栀布置好了備用宴會廳,這才去主廳看了一圈。她打量着周圍的鮮花,思考一瞬,最終壓下私心,提醒:“顧先生不喜歡滿天星,最好不要用這個花朵做裝飾。”
離預訂的晚餐時間還差一小時,餐飲部的人正忙着嘗兩種不同的茶葉、仔細折精挑細選出來的餐巾紙……亂糟糟的一團。
餐飲部經理原本就對白栀方才準備Plan B頗有微詞,語氣不太友好:“白經理,今晚人手不夠,滿足不了你這麽多的要求,剛剛鄧總過來催我,我也沒辦法……”
他沒工夫聽她講,随手指了指林念白:“你們倆先商量,我現在沒時間。”
完全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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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白倒是對白栀柔聲開口:“是我疏忽了……你從哪裏聽到的?”
她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只是眼白的部位稍大于眼黑,在不笑的時候總有種怪異的違和感。
白栀頓了頓:“忘了。”
林念白觀她神色坦蕩,立刻叫人過來,讓把所有的滿天星都拿走。
恰好鄧崎巡視,瞧見一行人捧着花出去,不免多問了幾句。
在白栀說話前,林念白笑盈盈地搶先開口:“顧先生不喜歡滿天星。”
白栀一頓,看林念白,後者正用一雙笑眼望着總經理。
總經理也上了年紀,他看着林念白,沒說話。
倒是他旁側的鄧崎贊嘆不已:“還是念白考慮的周到,細致啊。”
頓了頓,他又追問:“那你知不知道顧先生偏愛什麽花?”
林念白笑容滞了滞。
默不作聲地看了眼旁邊的白栀。
白栀若無其事地看着被人端走的滿天星,潔白的花苞欲開未開,清新怡人。
她又不傻,才不會做白白給人做嫁衣裳的事情。
怎麽着都要讨些好處過來。
恰在此時,助理匆匆過來,附在總經理和鄧崎耳邊低語幾句,他等不到林念白回答,只吩咐:“去選些顧先生喜歡的花,花藝師就在樓下,還剩一小時,時間來得及。”
他剛走,林念白就想去拉白栀的手:“白經理,我們目标是一致的,都是為了酒店好——”
白栀移開手,讓她撲了個空,淡聲:“就咱們倆,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麽?”
冷不丁碰了硬釘子,林念白咬牙:“你想要什麽?”
“以後別插手客房部的事,”白栀斜睨她,“做不做得到?”
林念白毫不猶豫地點頭。
“顧先生最愛百合,”白栀說,“尤其是白色的。”
林念白連聲謝謝都沒說,快走幾步,開始聯系花藝師。
她沒有問白栀為什麽知道這麽多,現在腦子裏全是抓緊時間重新裝飾宴會廳。細節之處見真章,林念白打定主意要拿下顧維安,好叫總經理對她刮目相看。
大量的新鮮白色百合很快被抱過來,白栀看那百合花瓣上的露水,忍不住想起件舊事。
當初,正式确定關系那天,顧維安送她的第一束花,就是白色百合。
那時正是暑假,高挑清瘦的顧維安抱着滿滿一束百合花,在樓下耐心等待。
六月晚風微涼,他只一件白襯衫,被風吹透,指節都泛着冷掉的紅。
白栀急急匆匆下樓,快到他身邊時腳下一滑,被顧維安及時扶住。
她擡頭,一眼望進顧維安含笑的眼睛。
那晚夜色很好,但沒有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在他眼底了。
八點整。
顧維安剛下車,就受到了以總經理為首的熱烈歡迎。
君白分店的多半中高層站在門口頂着寒風迎接,這場面過于宏大,以至于被擠到角落裏的門僮凍到臉頰發疼發癢也不敢伸手去碰。
白栀用紙巾捂着鼻子,重重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鼻尖都被擦紅了。
在她用掉第三張紙巾時,顧維安的車終于停下。不等副駕駛的特助夏雅之下車,鄧崎搶先打開後座的車門,彎腰笑:“顧先生。”
黑西裝、白襯衣、濃藍暗紋綢緞質地領帶。
顧維安肌膚如玉般白,他擡眼看了看總經理,旋即越過人群,定格在白栀身上。
白栀還在打噴嚏——她天生怕冷,冷空氣刺激的她很不舒服。
鼻尖被粗暴的對待,紅的可憐。
站在白栀旁側的林念白臉頰微紅,一縷發絲脫離發網,她微微低頭,右手無名指和小拇指翹起,用食指溫婉地将發絲掖在耳後。
鄧崎迎顧維安進宴會廳,一路上不忘笑着說:“聽說顧先生喜歡百合,所以鮮花的布置上……”
夏雅之神情古怪,盯着白栀,若有所思。
顧維安沒聽他說完,微微轉身看白栀,一頓,眉梢有笑意:“哦?誰說的?”
白栀并沒有看他,而是嚴肅地盯着電梯壁清晰的反光。
剛剛擦的太用力了,鼻子都紅了等下該用什麽才能蓋住呢……
鄧崎殷切地将林念白推出來:“是念白提醒——”
顧維安笑容漸隐,眼神也一點一點沉下來。
白栀還在盯着自己的鏡面影像思考。
她壓根就沒聽這些話。
“念白對先生您的愛好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顧維安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臉頰微紅的林念白,“的确。”
鄧崎陷入撿到寶的狂喜中,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只聽顧維安的特助夏雅之微笑着提醒:“總經理,我們先生對百合花嚴重過敏。”
鄧崎:“啊?”
所有激動在夏雅之這句話後凝固成冰。
林念白臉上血色盡失,下意識地看白栀。
白栀一愣。
過敏?她記得顧維安的過敏原是菠蘿啊?什麽時候又加了個百合?
她看顧維安,卻只瞧見他的背影。
高大颀長。
與少年時比,他肩膀寬了些。
身材更優秀了。
唯一不變的是挺拔的姿态。
像一株小白楊,生長愈發旺盛,成熟,沉着穩重。
滴。
電梯到了。
顧維安第一個走出去,沒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只剩下夏雅之彬彬有禮地向驚慌失措的鄧崎解釋:“先生無法在有百合花的地方就餐,而我們與杜先生約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您是否能為我們提供其他的房間?”
時間過于緊迫,鄧崎忍住火氣,只是瞧林念白的眼神變了,有些遷怒的意味,暫止難以壓制——
好在,白栀方才布置好了備用廳。
早在一小時前,鄧崎和餐飲部等人還對白栀做備選方案這件事情有些微詞,認為她是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資源。縱使總經理應允,他們也只當總經理上了年紀,竟然會采納新人的建議。
如今狀況突發,備用方案及時力挽狂瀾,先前的抱怨和不解全湧成蓬勃的喜悅,以及慶幸。
白栀做備選方案的時候可沒想這麽多,她只是下意識地按照顧維安的思路走——早在讀書時,他就教導白栀,要記得Plan B。
有了白栀的提前準備,外加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在杜數抵達前,新的宴會廳已經布置妥當,沒有絲毫延誤。
這場意外事故令鄧崎對林念白專業能力的信任值嚴重下降,他臨時更換人員安排。
原定由林念白在門外配房待命,時刻處理突發情況,如今也換成了白栀。
林念白什麽都沒說,只是臉色很差。
不過短短幾分鐘,她大肆使用讓顧先生致敏花材的事情已經悄然傳遍酒店。
君白的員工都知道顧維安對酒店而言有多重要。
衆人齊心協力地想要獲得他的認可,卻被林念白開了個極其糟糕的頭。
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白栀十分平靜。
她不在意林念白複雜的眼神——職場上,搶人功勞的同時,也要做好背鍋的準備。你怎麽知道別人精心準備的成果,究竟是仙丹還是毒藥呢?
只是這種平靜很快被顧維安打破。
他果真如讀書時期一般挑剔,剛用餐不過幾分鐘,便叫人進去,面無表情地問:“确定食材的品質如你們宣揚的一般優秀?為什麽我在湯底吃出椰漿味?”
白栀不卑不亢:“我們選用的食材都是今日中午空運來的,保證鮮活,廚師精心……”
顧維安:“法式烤雞講究外酥裏嫩。你這裏是反過來的?外膩裏幹?”
白栀睜着眼睛撒謊:“您說的是南法的烤雞做法,我們這裏是北法。”
顧維安用指腹輕試盤身的溫度:“你們還加熱了盤子?”
白栀回答:“這是考慮到您和杜先生的飲食習慣。”
顧維安冷笑:“你也對我了如指掌?你又是從哪裏知道?”
白栀面不改色:“昨晚我死去的丈夫托夢給我的。”
“噗呲。”
一旁的杜數笑起來,打破這充斥着濃濃□□味的對話。
他一手撐腮,頗欣賞地看着白栀:“小姑娘牙挺尖的啊——”
“叫她白經理,”顧維安冷眼看杜數,打斷,“別一口一個小姑娘的亂叫。”
杜數指着顧維安,笑:“你看看你,還是這幅臭脾氣,從小到大一點兒也沒變,難怪你老婆即使嫁給你也不願意公開——今天不是讓你把嫂子約出來麽?沒約動?”
杜數壓根就想不到,顧維安的老婆、他口中的嫂子如今就站在面前。
她剛剛還和顧維安激、情對線沖塔。
杜數和顧維安在小學時期結識,後面因顧維安家庭變故,讀了不同學校,也就漸漸分開;如今生意場上相見,除卻利益外,還是有那麽點稀薄的友誼牽扯。
顧維安說:“少和我在這兒扯皮。”
杜數湊上去,他笑吟吟:“哎,看在咱們青梅竹馬的份上,你也放放水,世嘉和我的事——”
“這事沒得商量,”顧維安吝啬給他眼神,“收起你心裏的那點小算盤,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啧——”
杜數剛啧了一聲,就聽見白栀脆生生的聲音:“顧先生,如果您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先出去了。”
顧維安看她,沉沉笑了:“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有什麽問題?”
被顧維安連續刁難的白栀積攢夠了怒氣值,直率開口:“先生,真誠建議您使用更簡單的說話方式和我交流。您的回答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我詢問你是想得到兩個答案,是,或者否。請您直接給我準确的想法,而不是丢個模棱兩可意味不明的話讓我猜測。”
顧維安淡淡說:“氣性倒挺大,我說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怼我。”
白栀說:“不敢,只是我笨,怕弄不清顧先生您的喜好。”
“那這世界上就沒有聰明人了,”顧維安終于放她離開,“出去吧。”
“祝您二位用餐愉快,”白栀機械一般的禮貌告別,“有需要請按傳呼鈴,君白酒店竭誠為您服務。”
等白栀離開之後,杜數才感慨:“白經理真是又美又辣又飒啊。”
顧維安波瀾不驚地說:“如果不想讓令尊知道你前日收了別人送的冰壺,就別打她主意。”
被他一語戳中軟肋,杜數打着哈哈,笑:“哎呀,我只是收藏做藝術品,那是一整塊泰國水晶雕的!龍的形狀!我保證沒用過,只是看看……”
顧維安拿起餐刀,切新送上來的小羊肩。
杜數看他心情不佳,還以為是方才白栀的伶牙俐齒引得顧維安不快。
說起來,剛剛白栀的狀态也很糟糕。
正常的服務業人員,哪裏有敢怼客人的?
“你也消消氣,”杜數主動安慰顧維安,“說不定白經理真的剛死了老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