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還治其身???“危樓高百尺

第二日周氏才曉得了李畫棋小産一事。

近來幾件事于她過多打擊,乃至于憂愁難解,蹙着眉又讓李勺再細細說一遍。

“二娘子除夕的時候還好好的,只是胎中孩兒不太有動靜,一開始以為是冬天的緣故,并沒多想。可前幾日請了大夫,說胎心聽不見了,尺脈與澀脈輕弱。二娘子急着服了安胎藥,可隔天就見紅了。痛了一整天,生下來的小公子不會哭不會鬧,臍帶血又是黑的,穩婆都吓壞了。沒過幾個時辰就不出氣了。”

“怎麽會這樣?”周氏聞言更加擔憂。

“二娘子素來衣食講究,孕後更是如此,也沒有半點磕碰,小的想不出到底是為什麽。”

又聽老夫人周氏急急問:“大夫如何說的?”

李勺似是苦惱道:“大夫說二娘子胎氣太重,然她自個沒受到分毫影響,都報在這嬰兒身上了。也幸虧于此,二娘子才撿回一條命。”

“你見到那孩兒了?”李诏腦中卻一直反複李勺方才說的半句話,突然問道, “何以臍血是黑的”

李勺點了點頭:“回姑娘的話,小的見到的時候,小公子還會喘氣,身上血污也擦了許久。那孩兒又小又皺,腦袋也就和我的拳頭這麽大,眼睛也沒睜開。大夫說是穢物積攢,方成了血淤。”他垂眉又嘆氣道,“王爺還在東海擊寇,二娘子一個人呆在兩廣之地,小的怕她傷心過了。”

周氏手中念珠不停,似下了決心,她一把放下手中佛串:“翠羽,幫我準備行李,明兒我們就去嶺南。”

李罄文亦沒有反對出聲,而是說:“如此也好,娘你過去陪畫棋,她心中也好受一些。只是你在那兒萬般也需人照料,除了翠羽,再叫上府裏的其他丫頭跟着吧。”

李诏似覺自己亦是應該做些什麽,看了一眼章旋月,想了想道:“官家的一紙诏書,允我去徑山寺,然并未說什麽時候。眼下姑母失子是大恸,平南王府太過冷清,我也該與祖母一同去,也能同阿棉作伴。她心思細膩,估摸着也不好受。不如待姑母養好身子,我再返餘杭。”她忽地一停頓,又找了一番婧娴的身影,将目光定在婧娴身上:“婧姨,你留在府中與姝媛一同照顧詢兒謝兒吧?”

李罄文并不做聲,而章旋月轉頭望着婧娴,颔首略微點了一下頭。

婧娴一愣,沒有多言,只是應道:“既如此,奴婢在臨安,也好幫姑娘先将寺裏的事先打點起來。”

“要麻煩婧姨了。”李诏走到她邊上,環住了她的胳膊。

“應該的。”她低眉道。

出發去兩廣的日子定在正月十八。

李诏午後去了一趟國子監,聽完了最後一堂課,又與司業作了別。

再回到上舍軒中的位置上時,卻聽到人的竊竊私語,而她一轉頭,他們又突然不做聲響。

李诏自覺還未享受過這般的待遇,有朝一日竟然也能被排擠了?

大抵旁人是聽聞了昨日宮中的風言風語,這才是真的以訛傳訛。

“到嘴的鴨子都飛了,還以為東宮之位于她來說,是如探囊取物呢。”夏茗不服輸,望着李诏的後背,尤為不滿。

“如今囊中羞澀了吧?哪裏曉得選了兩位妃,都沒輪上李诏。那顧孟春是吏部尚書之女,若論權重勢,不比夏娘子。”

“并非家中權勢越高,便越能入選。李诏的父親還任參知政事呢。夏娘子在殿上,我見太子瞧了她好幾眼。”

“夏娘子昨日的裝束的确惹眼。”高小枝附和道。

夏茗遮着嘴笑,并沒有自己标榜自己,只是說:“危樓高百尺。看來避而不擇李诏,便是官家有心以他人制衡。”

有人小聲道:“那她病得快死了又是怎麽一回事?”

“可我怎見她氣色也并不差?”

“她先前是不是也得了疫病?去過幾次席太妃宮裏?又碰過得了病的宮人?”

“我記起來了,她暈過好幾次。”高小枝突然道。

“嚯,那怎的還敢來學堂?”

碎語閑言,縱然放輕了聲音,然李诏卻也還是一字不落地皆數聽見。

若是在平時,她定要大擺威儀,端着習以為常的笑臉,進退有度地似開口饒恕,叫人回不了嘴。然如今她早已沒了還嘴的心思,想着自個兒本就要離開這國子監了,便也不想再招惹。

直到,李诏聽聞那頭越說越誇張。

昔日笑臉相迎的幾位同窗,眼見她似被從高位之上拽了下來,原本的風光不再,竟然也跟到了夏茗的身邊去,皆是一群攀龍附鳳的應聲蟲。

“她八月的時候就暈過一次,那時該不會就染上疫病了?進了宮又傳給體虛的太妃,連帶着宮人也一同給害了?”

“八月的時候高麗人也剛來臨安城呢!那松鼠還作不作數?到底是哪來的髒污,惹得疫病肆虐。”

“容國夫人可不也是那時候殁的?說不準是她得了鼠疫後死在宮裏。”

“這麽一想這日子可就對上了?”

李诏腦袋發脹,長長籲了一口氣,咬着下唇,回過身去。

她走到那一簇人面前,她們又立刻端笑收聲。

李诏未改厭惡臉色,驀地開口道:

“說什麽這麽有興致?有什麽話不當面說得清楚?何必偷偷摸摸,見不得人一般?”她努力扯了一個笑,亦蓋不過眼底的嫌厭:“講出來與大家聽聽?”

“昭陽君,我們方才什麽也沒說。”夏茗出面道。

李诏眼中露出不解:“難不成是我耳背?”這一句倒是顯得尤為真誠。

眼見博士路過書軒,夏茗立刻畢恭畢敬:“不不不,您怎會耳背呢?”

“我這一重病之人,眼花耳塞也是情理之中了。”

“不不不,昭陽君福澤極深,百歲無憂。什麽病,皆是無稽之談。”夏茗忘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高小枝,似覺此人無用,只好自己再作解釋。

李诏微微皺起了眉頭:“是麽?”她從自己書箱中掏出一封诏書,“那我昨日是不識官家的親筆字,也聽不清話兒了?”慢條斯理地将之打開,露出那一個完整的玺印,“你們幫我瞧瞧?”從容不迫。

見印如天子親臨。

再狡猾再愚蠢之人,也知道這個時候應當做什麽。

于是夏茗等人連忙跪下,她推脫着這封诏書不收,道:“昭陽君,是臣女失言了。”

衆人覺察此處動靜,皆往這兒看過來。

“快快起來,跪我做什麽?”李诏似是一臉無辜,“失言?失什麽言?你們方才不是什麽也沒說麽?到底說了什麽?真奇怪,一會說沒說,一會又說了?”她嘆了口氣,“我雖耳不聰,目不明,然幸好嘴還能說話。幾位娘子的遭遇,我見猶憐,不如課後我讓爹爹尋一位太醫,來替你們瞧一瞧?”

恰逢李敏政還在軒中未走,坐在自己席上,轉過身來看着這邊的趣事,有意高聲道:“小王聽聞鹦鹉嘴皮子利索,是把舌頭磨尖了,才能說人話。”

“這倒是奇思,”李诏問其言,倒是覺得李敏政怪不得與趙檀是一路人。她不想做這個惡人,然眼下李诏說話更是渾然天成的誠懇,“幾位娘子,可也要用這高麗偏方一試?”

本該得饒人處且饒人,可她卻想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李诏作惡,全是幼時的影子。

什麽規矩禮法,在她七歲前,好似聞所未聞。

而今她也即将算為出世之人,即非在這紅塵,就不該被周禮所限制。

沈绮在軒外等了許久,才見李诏慢吞吞地出來。又聽邊上人簡單說了幾句屋中鬧劇,她扶額頭疼道:“夏茗此人,欺人太甚,真是壞到骨子裏了。”

而李诏笑道:“若沒被招惹,便由她去吧。此人若不收斂,往後更要自栽。”

她知夏茗看似小惡,索性放任。

“那必定是惡有惡報。”沈绮哼道。

李诏聞言看向沈绮,右眼卻隐約一跳。

到廣州府時,已是四日之後。

按理來說,李诏每日還需服藥,然路上不便,并未煎熬,只是備了幾天量的藥丸喝水送服,她也沒出現過心悸、虛汗的症狀,即便來之前有過擔心,倒是一路平安無虞地到達。

李畫棋一副病恹恹的模樣,精神氣乏善見到她二人來時眼睛才突然亮了一亮,爾後又悶聲一下子哭了出來。

哭成悲怆,似委屈,似怨憤,似無奈,似不知所措,似患得患失。

李诏見着祖母坐在她的床沿,将她摟過輕拍李畫棋後背的樣子,心中更是感懷。

忽聞一陣腳步聲,乍然又停,李诏轉頭,只見趙棉扶着門框,立在門口,呆呆地看向屋裏的幾人。

李诏心中恻隐,走近她,牽住趙棉的軟綿綿的小手。卻不防,手背上落下一滴溫熱的淚來,淚水順着之間流下。李诏胸口一揪,無可奈何,然更不知如何說才能讓她好過一些:“你還有姐姐呢。”

沒有了弟弟,還有姐姐呢。

趙棉悶聲不吭,用手指擦了擦自己不争氣的眼淚,眼睫微濕。她看着李诏,忍住哭腔,像是萬語千言都溶于這一句喚: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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