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患失???“若能知道自己的病……
待彼此情緒得了安撫,大夥兒也就穩定下來一些。
李畫棋平日裏也非哭哭啼啼之人,宣洩過眼淚後,的确要比從前好一些。她對自己已經的遭遇無可奈何,只能道:“一件期盼已久的事情,忽地就沒了影兒。還未得到,便體會了失去的滋味。”
李诏不知道她是否在說這個孩子。
老夫人周氏将近來府中的事,與李畫棋說清。
得了姑母惋惜憐憫的目光,她又聽她道:“縱然說什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卻還是不想去信這些。你這般年紀能得怪病,我如何也想不明白。然天底下的大夫游醫何其多,怎能聽信太醫署那幾位老糊塗所言。這些個事兒下來,唯一一點安慰就是诏诏沒入這宮去做那夭壽的太子妃。”
“夭壽不夭壽,可不是你說了算的。”老夫人小聲斥了一句李畫棋。
李畫棋看向周氏,又與李诏道:“這幾日既然在我這兒,也可讓方大夫瞧瞧。他這兩日也剛到兩廣,還沒來過府上。”
遂喊來了婢女,以平南王府的名義請來了回春堂的大夫方杜仲。
方杜仲看上去約莫五十歲的模樣,然而須發皆黑,趙棉唐突問了年紀,卻被告知已經八十有餘了。
叫周氏亦是有些愕然。
耄耋之年的老人依然面色紅潤,依次替在座的幾位診了脈。
趙棉凝着眉看着方杜仲把着李畫棋的手腕,緊張問道:“大夫阿爺,娘要緊麽?”
方杜仲笑了笑:“王妃年紀尚青,身子底子也不錯,需養些時日,服些湯藥調理,能恢複如初,然不可一蹴而就。”他忽然頓了頓,“只是……胎兒已有五六個月,按理應是胎像最穩的時候。此時小産,實在耗損心脾。若王妃覺得無妨,老朽欲在虎口處施針,看看應下幾分藥。”他将布包打開,取出一只針來。
李畫棋倒是不在意,伸出手任方杜仲戳上一根針。
銀針細長,她卻也沒感到多大痛楚。待他将之□□,端詳了針頭片刻,又瞧了李畫棋的舌苔。爾後,拿起筆在紙上寫了點什麽。
李诏試圖去辨別字跡,然而卻什麽也看不懂。似是覺察到李诏的在意,方杜仲在把脈之時,格外安靜仔細,不動聲色地問了李诏幾個問題,諸如“什麽時候暈倒過?”“昏厥前有什麽征兆?”“已經發作了幾次?”“可有口幹舌燥之感?”“四肢是否濕涼?”“眼下在服什麽藥?”等等。
一一回答後,他未在衆人面前斷論,又看了李诏如今在用的方子,眼下是驚訝贊許之色:“這位醫丞可是喚作管中弦?”
李诏點了點頭,不明何以能從用藥之中瞧出是誰人寫的方子。
“小娘子原來也得過疫病?”方杜仲翻到另一張處方,又問,“孫茹也替你瞧過?”
未等李诏開口,周氏替她回話澄清:“并非疫病,只是诏诏這段時日體弱,感了尋常的風寒。孫太醫奉命觀症,以作防疫之用。”
“确為謹慎。”他一捋胡子,嘆道:“她眼下還在瓯海麽?”
“方大夫是認得孫太醫和管醫丞?”李诏好奇問道。
方杜仲點了點頭,似是在回憶一件久遠之事:“茹丫頭小時,我教她辨別過幾日藥材。”
“原是這樣。”周氏明白過來,“孫太醫領太醫署衆位身赴險難,仁心懷德,卻是難得可貴。诏诏也受過她的關照,孫太醫尤為妥帖悉心,這與從前的教導亦分不開。”
方杜仲頗為欣慰,卻也謙遜道:“是她刻苦鑽研,自己的功勞。”
待問診完畢,李诏便主動起身,替屋內幾位送了方杜仲出府門。
八十餘歲之人步履穩健有風,行至一半,李诏方在人前,有些話不好直說,只能憋在心裏,是而得此機會獨處,她驀地開口,以求解惑:“聽聞管中弦是缙雲毒王的弟子,如此應是江湖中人,他又如何來皇城裏頭擔一職位,做了醫丞呢?”
“為官行醫者,或是懸壺濟世,心懷衆生;或是浮萍求穩,受人賞識。他既然替你醫治,為何不直接問他?”方杜仲停下腳步,看向李诏,若有所思:“毒或藥,實則即一體兩面。小娘子可知以毒攻毒的說法。”
“可是以毒攻毒之法,若非重疾之人,并不可用此強醫。”
“确為此理。”方杜仲道:“因他如今用藥和緩,适時增減,細致入微。管中弦本是快手快腳下猛藥之人,如今卻是改了秉性。”
“這是好事?”李诏疑惑道。
“小娘子身中之毒,若以他方子送服,等徹底排毒化瘀之後,暫時應不會有性命之憂。”
李诏一愣,想着自己所中之毒,并沒有騙過此人,而他在屋內卻沒有點破,不知為何。李诏心中依舊防備,故作不解地又問:“宮中各位皆說是厥脫之症,方大夫何來中毒的說法呢?”
“此毒即便中了也悄無聲息,慢慢才會發解出來,症狀确實與厥脫尤為相像。大內的太醫多習正統醫書,見聞孤寡,不知此毒的大有人在。”方杜仲倒是簡簡單單将李诏憂慮解開。
然她還是有幾分戒備:“管中弦又如何知道?原先也有人也中了這毒麽?”
“見過一例。”方杜仲只此一句。
李诏卻又驚又喜,小心問了一句:“那那人治好了麽?”
“他身上幾種劇毒共存,老朽只是見了一眼,往後便再未聽聞此人音訊。”
“方大夫了解瓯海的瘟疫麽?”李诏倏忽道。
“小娘子想說什麽?”方杜仲腳步一停。
李诏放低了聲音,望入方杜仲的眼睛裏:“我姑母平白掉了腹中胎兒。可也與這疫病相關?倘若胎兒感染,母親又怎會安康?”
“老朽未見過這場鼠疫,不好妄作定論。”他若有所思。
而李诏心頭一癢,霍然問到:“方大夫會在廣州待多久呢?”
“十日。”他回看向李诏。
“若方大夫在醫館為他人問診,可否替我留一個位置?”
方杜仲顯然會錯意:“如要老朽來府上,酉時之後便可。”
李诏搖了搖頭:“我在廣州也不久待,恰逢您來此,我只是想瞧一瞧您是如何替人診治的。”
方杜仲恍然笑道:“小娘子想學醫?既在高門貴府,随叫醫者随到,安枕無憂,何以想學醫術呢?”
“若能知道自己的病理,也不會惶恐無措。”
李诏對他人素來不輕信,萬事也只相信自己。人說久病成醫,然她卻對自己的病理一無所知。她自然心中不踏實。
方杜仲聞言微怔,曉得她學醫不過是出于私心,念及她身中之毒難消,心中嘆憐:“明日辰時以後,回春堂,你來吧。”
趙棉夜裏抱了被子到李诏的廂房,說要與她一同睡。
李诏讓出了一半的位置,分給趙棉。想着從前在臨安的時候,也未見過她這麽粘人過。
趙棉的呼息很淺,李诏幾乎快要睡着的時候,卻聽見她說:“诏诏姐姐,我好怕。”
李诏強撐着困意,轉過身來:“睡了就好了。”
“可是睡着了我就會做慌夢。”
“嗯?”
“先是皇祖母沒了,然後小阿弟也沒了,娘流了好多血,我好怕娘也不在了。爹爹還在戰場上,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的倭寇。”趙棉躺在床上,雙眼愣愣地看着床頂的羅帳,“诏诏姐姐的病也極為吓人。我忍不住不去想,夜裏是誰都死了,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
“這是你的夢嗎?”
“像是極為真切,真的都發生了。娘在身邊,我還能稍微好受一些,可是爹爹離我們太遠,書信也沒個幾封。我好怕。”
李诏心裏悶悶的,然方開口,又聽趙棉道:“我曉得姐姐要說怕也無濟于事,可是怎麽能不怕呢?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左右不了情緒,患得患失。”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推己及人道:“誰都免不了害怕的。”
“姐姐也有怕的麽?”趙棉将自己往被子裏縮,聲音被覆蓋住,“姐姐怕死麽?”
李诏不知如何解釋。她興許是怕的。
在幾個月前方聽到管中弦說的那句話時,她似覺身周之境,眼前之景不真切極了。
這是對未知的惶恐。
可久而久之,竟然亦對之接受,是覺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為何還在知瘟疫洗劫大內時膽顫,為何在推斷出有人要加害于她時心驚,為何眼下自己還要學醫求生呢?
她記得元望琛說她好似不怕死。
然而現在明白過來,這是僞裝,是對自己對他人的僞裝。
癡愚少年根本瞧不出她的虛張聲勢罷了。
是而念及此,李诏認清了自己的軟弱匮乏,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聲,又道:“快睡吧。”
“我還不想。”趙棉有些任性地道。
“好吧,”李诏曉得自己無法用胡亂搪塞的戰術去糊弄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趙棉不是李詢,她應當把她當成大人來對待,“阿棉,姑父他不日定将凱旋。”
“真的嗎?”
“姑父的軍隊本就是精銳之師,而工部與兵部所造的船與軍械都已經制成,以此與海寇較量,他們唯有幾艘船,又無糧草補給,力量懸殊,這一戰必勝,且速戰速決。”
“宋軍勝了,爹就能回來麽?”
“你若有什麽疑慮,明兒寫信給他吧。”李诏拍了拍趙棉的身上的被單,想了想道,“姑母也是,今兒方大夫不是說了麽?需要長久調理,她自然能恢複。方大夫在兩廣不是有口皆碑的名醫神醫麽?阿棉別自擾了。”
趙棉果真點了點頭,她顯然是安心一些,卻又道:“诏诏姐姐也會沒事麽?聽人說你被趙玠退婚了?悲極生怒又在太學裏欺負人?”
“你哪裏聽來的?”李诏失笑。
“傳言而已。”趙棉彎起眼睛笑了笑:“我知道姐姐不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