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年很快到了,做餐飲的假少,尤其是大過年,從三十到初二,一共三天假。
三十這天,李叔和唐荷早早就離了店,一向熱鬧如潮的店裏悄無聲息,跟冬季的森林一樣。
新年在國人心裏有着不一樣的滋味。
大街上除了家家戶戶火紅的春聯,一下子丁點的熱鬧氣都沒了,所有的溫暖都藏在每一家門的後面。
裴冀丁曲着腿坐在高板凳上,手機裏靜悄悄的,只有兩條消息。
一條是項白,一條是裴冀北。
項白的角标是一,裴冀北的是三。
這可奇了怪了,他哥向來忙得昏天黑地,一年到頭沒個信的,怎麽今天這麽熱情。
裴冀丁點開對話框。
裴冀北:我剛回國就聽爸說你離家出走了。
裴冀北: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裴冀北:今天回家嗎?
裴文德嘴裏的故事是什麽樣裴冀丁不需要想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搬弄是非,把黑的說成白的,他爹這點伎倆就是長在骨子裏的,娴熟得很,明明是掃地出門,怎麽就成了他離家出走。
沒告訴裴冀北是有自己的考量。
裴冀丁總覺得裴冀北和他媽媽無辜,好好的一對母子攤上這麽一個男人,愛情,幸福都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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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被逼着堅強,被逼着考慮權謀來鞏固自己的生活,這事誰聽了都難受。
裴冀北是正經的精英,學習好,素質高,人也好。
家裏的爛事裴冀丁不想他摻和。
于是裴文德再怎麽抹黑他,他也不想把糟心事給裴冀北一一細說。
老子TMD茁壯成長:新年快樂,你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樣,不忍心打擾你賺錢。
裴冀北:少來,你還能這麽好心?過年回家嗎?
老子TMD茁壯成長:不回。回去幹嘛,把裴文德氣死了,大好的節日咱倆就得出殡去了。
裴冀北:怎麽說話呢。
裴冀北:有人陪着過年?項白最近不在國內吧。
裴冀北餘威猶存。
“怎麽說話呢”這句和發語音一樣,裴冀丁都能想到他哥皺着眉,金邊眼鏡泛着冷光,那是來自理智和成熟的不贊同。
下意識抿了下嘴,好在裴冀北沒死揪不放。
而後面那一句,裴冀丁是真的沒話回了。
有沒有人一起過年這事還沒在他腦子裏占據一定的席位。
直到被提起了才意識到燒烤店早就空了,熱鬧的人群都回了自己的溫柔鄉,只有他一個把這間小店當了家。
冬季天黑得早,七八點就伸手瞧不見五指了。
街邊的燈光給的吝啬,大都分給了萬家燈火。
裴冀丁簡單收拾了店面,覺着這個情形和平日裏的淩晨三四點也并無不同,一樣的漆黑一片,一樣的寂靜無聲。
他正想着不然早點收拾收拾睡下得了,大門窸窸窣窣的開門聲響了起來。
動作實在詭異,感覺像是來偷東西的。
裴冀丁脫了大半衣服正要鑽被窩,被這動靜抓住了心神,像定格的油畫一樣,豎着耳朵聽聲。
腳步一點點傳來,裴冀丁抓起荞麥的枕頭當個武器,屏息等待。
和風的布簾子被撩開,荞麥的枕頭被高高舉起。
不速之客帶着點驚奇和疑惑,問。
“你怎麽給這蹲着呢?”
秦尚是回來拿東西的,年前買的不少年貨都在店裏放着,他拿了要給蘇春桃送去。
沒想到開了門小倉庫裏卻還亮着燈。
裴冀丁在小倉庫住得跟個地下黨一樣,不花心思完全不會注意到這裏還安置着一張小床。
藍底白花的布簾後面是一堆一堆的箱子,那張簡陋的折疊床顯得格外渺小。
不是不知道這地方住着憋屈,只是親眼體會和心裏知道總是兩碼事。
裴冀丁一向嬉皮笑臉,凡事都不在乎的樣子,學習處理各種蔬菜,算賬收銀的時候也算得上認真,從未有一點落魄的樣子。
這種平靜讓秦尚都快忘了他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
人的氣質是個很奇妙的事情。
有的人平和,有的人暴躁,有的人看着就富足,有的人看着就貧瘠。
當處境和氣質産生了差異,違和感就會繞在腦子裏,如何也消失不了。
裴家雖然不是什麽幸福美滿的家庭,但總歸是有錢。
因此裴冀丁即使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也不會像乞丐一樣低微。
就像人們相信太陽不會是黑的,星星永遠發亮一樣,秦尚看着裴冀丁也總覺得這是個不愁吃不愁穿的小無賴。
雖然有時候讓人恨得牙癢癢,但總歸是蓬勃着向上,過得日子裏都有陽光。
而一旦小無賴沒住在陽光下,躺在了過街天橋,樂觀就不叫樂觀,而是改名成了無奈。
烈陽高照陡然成了陰雨連綿,無論誰的心都會縮一下。
在秦尚眼裏,裴冀丁脫了外套一手舉着枕頭一手抓着被子,像是要往被窩裏鑽的場面顯得格外心酸,像是個被虧待了太久的小孩,直到長大了,也沒等來該有的寵愛。
馬上過年了,屋子裏冷的厲害,空調是關着的,倉庫裏泛着黴味和潮氣。頂頭一扇小小的窗戶,能看見月亮的一個邊角。
裴冀丁罩着一件大的長衫,一件短褲,算是睡衣,蜷着身子,鼻子還時不時吸溜一下,這聲音在寂靜的店鋪裏格外刺耳。
“是你啊。”裴冀丁放下枕頭,抹了一把鼻子,擡腿就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實,“我不給這我也沒地去啊,咋,過個年你這店還得清場啦?”
“你不……”秦尚說了一半閉嘴了,他本想說你不回家啊,可裴冀丁一個被趕出來的,有個什麽家給他過年。
他看着那把身子塞進被子裏,只露出來一個腦袋的裴冀丁。
花被子堆起來像個小土坡,裴冀丁的腦袋頂在上面,臉色不是太好看,雖然沒耷拉着嘴,甚至嘴角都還斜着,但看起來特別想被抛棄的小狗。
秦尚放下撩起的門簾,打量着這個供起來的土包,說。
“走,找蘇春桃女士過年去。”
“啊……?”
“跟你說相聲呢,我捧你逗啊,還‘啊’。麻利點收拾收拾,你占了年貨的座,一會得抱着。”
秦尚說着往外走,接着東西被搬動的聲音,朔料袋紙殼子和地面的摩擦聲都讓這間屋子熱鬧起來。
裴冀丁懵着把脫了的衣服穿上,把被子卷起來,然後抱着大包小包的堅果肉食保健品坐上了秦尚的後座。
頭盔被從上往下扣上,秦尚的聲音變得悶悶的。
“低頭趴好了啊,沒手抱我我怕你栽下去。”
蘇春桃的家在市裏。
不錯一個小區,綠化和房型都很有講究,房子不大,但裝修的很精致,種了不少花,牆上還挂着蘇春桃的十字繡。
秦尚拿鑰匙開門,轉身接過裴冀丁手裏的東西。
蘇春桃聞聲從廚房出來,看見裴冀丁“哎”了一聲,過去接下他手裏的東西:“小裴要來怎麽也沒說一聲啊。那我去加幾個菜去。”
“他就一個胃,還加幾個菜,饕餮啊。”
“我樂意做,你不滿意出去站着去,別吃。”
“……”秦尚把東西放下,幫着蘇春桃端東西,“誰是你親生的啊。”
蘇春桃看了他一眼,懶得作答,回廚坊捯饬扣碗去了。
“站着幹嘛,坐呗。”秦尚招呼裴冀丁,蹲在電視櫃下面拿酒,“桃花酒,喝嗎?沒什麽度數。”
“都行。”
“去拿三個酒杯,在廚房櫃下面,你問我媽就行。”
“哦。”裴冀丁起身,推門進了廚房,拘謹客氣異常,“阿姨,我來拿酒杯。”
廚房裏熱氣騰騰,蒸籠湯鍋都咕嘟着,即使只有蘇春桃一個人,也熱鬧。
“那邊櫃子裏,第二格。”
“哦好。”裴冀丁蹲着拿酒杯,正奉蘇春桃掀蒸鍋的蓋,濃郁的肉香瞬間彌漫整個小廚房,裴冀丁沒忍住,說,“好香。”
“這是你阿姨的拿手菜。來來來,先嘗一個?”
蒸鍋裏有四大碗,酥肉雞塊蓮夾丸子,一水的醬油色,外面裹着的面衣透着油亮,鋪着的姜絲蔥絲蒸的軟爛,一點不影響主菜的濃油醬赤。
蘇春桃抽出一雙筷子,夾了一小塊酥肉給裴冀丁,守着鍋邊吃飯這事讓裴冀丁誠惶誠恐,趕緊彎腰去接。
酥肉外面的面衣被料水炖的發虛,裏面的肉已經軟爛,給肉湯浸着,越嚼越有味道。
“好吃不?”
裴冀丁嚼着東西張不開嘴,直點頭。
小廚房門被拉開,秦尚拿過他手裏的酒杯,說:“拿個酒杯的功夫,還跑來偷嘴了。”
裴冀丁有點不好意思,把肉咽了說:“阿姨做的太好吃了。”
這可把蘇春桃喜歡壞了,這乖巧勁,哪個能不喜歡,秦尚也是逗一逗,他發覺一到蘇春桃這,裴冀丁就跟沒了爪牙的狼一樣,乖得不能行。
逗人是有代價的,蘇春桃筷子一放,轟着他。
“出去放完酒杯來盛菜,老使喚人小裴像話嗎!”
“得得得。”秦尚舉手投降,把酒杯放在餐桌上和裴冀丁換了位置,讓裴冀丁去嗑瓜子吃橘子,當個客人。
自己老老實實在小廚房端碗遞盤,當個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