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下)
小鹿和程世騰在辦事處裏小規模的幹了一仗,旁觀着的人,起初誰也不敢去拉架,後來何若龍見程世騰緩過勁來,揪着小鹿要往身下壓了,這才出了手。
頂着兩方面的拳腳,他硬擠進了二人之間,把這一對冤家分了開來。大少爺添了個黑眼圈,小鹿的嘴角也見了血,好在地面幹燥潔淨,兩人并沒有滾出一身泥。越過何若龍的肩膀,兩人呼哧呼哧的對着喘,都是動了大氣的模樣。
小鹿生氣,大少爺是個從來不受委屈的人,更生氣。忽然繞過何若龍抓住小鹿,他對着小鹿的腦袋狠抽了一巴掌。小鹿沒頭發,基本就是個禿腦袋,被程世騰抽出了一聲脆響,乍一聽簡直像是打了嘴巴子。打完之後松了手,程世騰扭頭就走,因為個高腿長,所以走得十分之快,一瞬間就沒了影子。
小鹿擡手捂着腦袋,氣得頭暈目眩,不由自主的向後一晃。張春生連忙上前攙扶了他,心中恨武魁到了天津就亂竄,用得着他的時候,他連個影子都不見。
小鹿回了房間,半天沒露面,何若龍敲窗戶叫他,他也不搭理。及至到了下午,他感覺自己內心略微平靜些了,才又出了門,腦袋上頂着個紅巴掌印。
何若龍先以為小鹿作為程家的養子,幸運之至,必定是享受了許多榮華富貴,然而見識過了上午那一場惡鬥之後,他才隐隐感覺程家顯赫是程家的事情,顯赫不到一個養子的身上。一個孤兒,沒爹沒娘,和富貴人家的驕縱少爺放在一起養,從小到大,興許是受過了許多的委屈和欺負。
何若龍把小鹿叫到自己房內,擡手輕輕揉他的腦袋,同時低聲說道:”那人總這麽對你嗎?”
小鹿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何若龍接着說道:“這回回去了,我非得幹個樣子出來不可。到時候我成旅長師長了,我保護你。”
小鹿梗着脖子,還是一言不發。何若龍這一番話,讓他想起了他少年時代的好友餘翰文。餘翰文曾經想用自己每月的零花錢養他,讓他有書念、不受氣。那是何等幼稚而又赤誠的俠肝義膽,沒想到今天會又遇到。
但他是不需要被保護的,挨了一巴掌也沒什麽。在軍營裏實習的時候他就發現了,自己是特別的扛揍。那幫兵們起初是對着他撩閑,撩着撩着,因為他是過分的不配合,所以雙方開始打架。近身肉搏也像是一種性的發洩,他沒欲望,可也需要發洩。
何若龍的手掌貼着他的頭皮,粗糙溫暖。他輕輕拉下了那只手,然後用冷淡的語氣說道:“我現在去見幹爹,讓他盡快下令,給你下委任狀和撥軍饷。你的事情一旦定了,我們立刻回去!”
然後他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只信封,放到了身邊的桌子上:“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自己出去玩玩,錢是給你的,你随便花。”
話音落下,他轉身出了門,直奔意租界。
很順利的,小鹿見到了程廷禮。
程廷禮看了看他頭上的巴掌印,看過之後就是很不贊成的一皺眉,也不知道是不贊成誰:“你們兩個——早知道會有今天,我當初無論如何不會把你們兩個放在一起。小瑞回來的時候,氣得像個瘋子,人話也不會說一句,被我罵了一頓,趕到樓上去了。他被你砸出了後遺症,一受刺激就頭疼,我還不好對他管得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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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不知道自己給程世騰砸出了病根,聽聞此言,有些驚訝。
程廷禮這時放輕了聲音,又問:“你那身體……現在怎麽樣?”
小鹿硬着頭皮答道:“沒有變化。”
程廷禮長嘆一聲:“這個造孽的畜生!”
小鹿是有目的而來,所以此刻直奔了主題。程廷禮靜靜的聽他說話,就感覺這小子對于何若龍似乎是有些過于熱心,不過要說有什麽越界的行跡,卻又看不出來。
等到小鹿說完了,程廷禮笑道:”行,既然你開了口,那我就給他撥半個團的饷,再發給他個團長的委任狀。名和利我給他了,餘下的,就看他自己的本領和造化了。”
緊接着,他帶着小鹿在沙發上坐下了,仿佛開玩笑一樣,他笑眯眯的小聲說道:“但是,不能白給。你想在你那朋友面前大包大攬充好漢,也得賄賂賄賂我才行。”
小鹿莫名其妙:“幹爹,您想要什麽?”
程廷禮側身向他又挪了挪,雙方近得大腿相貼。擡手捏住小鹿的下颌,程廷禮探過頭去,忽然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這一口親得很結實,舌頭有力的碾過了他的嘴唇。随即擡起頭放下手,程廷禮很溫柔的低聲笑道:“你是金子打的小寶貝兒,讓我親一口,就算是賄賂了。”
程廷禮是個注重修飾和衛生的人,氣息也是潔淨的。這樣一個吻,縱是讨厭,也讨厭得有限。小鹿猶豫了一下,末了為了委任狀和軍饷,他沒翻臉。手扶膝蓋起了身,他轉向程廷禮說道:“那麽,我回辦事處等消息了。”
程廷禮也起了身:“不去樓上看看小瑞?”
小鹿不假思索的搖了頭:“幹爹,如果這個家裏沒有您,我會永遠都不回來。”
程廷禮知道小鹿對自己有感情,并且存着報恩的心。這讓他又喜悅又為難。小鹿的問題是做人太正經了,正經得刀槍不入,讓人沒法厚着臉皮去糾纏他。
小鹿對着程廷禮深鞠了一躬,鞠躬的時候他瞟了對方一眼,程廷禮也在見老,盡管看着依舊是儀表堂堂,但臉上的皮肉松弛了,偶爾會顯出一點老态。小鹿很想再為他做點什麽,像個真正的兒子一樣,孝敬孝敬他。但是想了想,他想自己真是沒什麽可拿得出手的好東西,除非陪幹爹睡一覺。但是與其這樣孝敬,不如不孝敬。
離了程公館之後,小鹿回了一趟辦事處,也不驚動旁人,只悄悄的拎起了行李箱子又出了門。箱子是皮箱,裏面除了成卷子的現大洋之外,幾乎沒別的東西。張春生在屋裏看他帶着巨款走了,不知道他要偷着買什麽去。武魁回來了,也跟着張春生一起看:“是不是給人送禮去了?打點上下關節,好升個官兒什麽的。”
張春生聽武魁說話很不着調:“營座連程主席的兒子都敢打,還用得着巴結別人嗎?”
武魁笑了:“這就怪了,照理說,以咱們營座的出身,不該是個營座啊!”
張春生心不在焉的答道:“往後看吧。”
天擦黑的時候,小鹿像個賊似的,不聲不響的回來了,手裏依舊拎着那只大皮箱。走的時候,那皮箱沉甸甸的;如今再看小鹿的姿勢步态,皮箱顯然也還是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