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

小鹿把皮箱子運回了自己房內,還給它額外加了一把小鎖頭。皮箱如今是個半輕不重的狀态,但是鼓鼓囊囊的很有貨,是他在日租界醫院裏給自己買的藥。藥品中有口服的藥片膠囊,也有注射的針劑,為了這個,他還特地購置了注射器和消毒水等物。

這些藥物全部是舶來貨,身價不菲,在日本就耗盡了他所有的生活費,如今又掏空了他皮箱中的現大洋。不過不買不用的話,又像是坐以待斃,讓小鹿很不甘心。其實這些藥,大部分吃了都沒有反應,但是偶爾也有吃對了的時候,那時候小鹿能感覺自己仿佛是強壯了些,脫光了照照鏡子,肌肉的線條也似乎的确是更清楚了。

小鹿和同齡的年輕人一起摸爬滾打狼吞虎咽,同齡人都鍛煉出一身結結實實的腱子肉了,他卻總脫不了細胳膊細腿的身坯。

何若龍給小鹿送來了晚飯,是米粥餡餅和小菜。小鹿坐在窗邊桌前,低着頭連吃帶喝。何若龍站在他身旁,低着頭看他的腦袋。看了半天,末了伸手摸了摸他頭皮上的那個巴掌印。

小鹿原本是不喜歡和何若龍肌膚相觸的,然而何若龍這一摸讓他一閉眼睛,頭皮像是過了電,有種甜蜜的酥麻。

“事情明天就能結束。”他對着面前的半張餡餅開了口:“然後我們就走。”

何若龍“嗯”了一聲,又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到了小鹿對面,察言觀色的問道:“你……沒事兒吧?”

小鹿不說話,只搖了搖頭。他話少,奔波了小半天之後,因為疲憊,所以格外的懶怠出聲,只想找個溫暖的小地方,和何若龍靜靜的共處片刻。

何若龍也看出了他的懶洋洋,所以不再多問。

一夜過後,委任狀與支票果然一起到來。小鹿一分鐘也不肯耽擱,等何若龍将支票兌換完畢之後,他便帶着身邊這幾個人直奔了火車站。他們在北上的列車中坐了大半天,下車之後換成西行的大馬車,又走了小半天,最後抵達縣城之時,已是午夜時分。

小鹿一進自己這座方方正正的小院子,立刻有了精神。張春生進了廚房,用大鍋燒熱水給他洗澡,又把潔淨衣褲也翻出來給他擺到床上。小鹿把門鎖好了,窗簾也拉嚴了,開始在浴桶裏撒着歡的大搓大洗。去了一趟天津,本來應該是一趟有趣的旅游,然而對他來講,卻是只有痛苦。痛苦的來源不是程廷禮,而是程世騰。

他逼着自己忘記那個人,然而不見的時候可以忘,見了,看在眼睛裏了,又怎麽做到視而不見?若是純粹的見面就打,倒也好了,偏偏程世騰又時時拿出當年大哥的模樣,非要拉着他“回家”。

當年他心裏就只有這麽一個大哥,幹爹總不回家,大哥是他唯一的親人,沒想到兩個人越長越大,會長出今天這樣一個局面。對待程世騰,似乎只有兩條路,一是遠遠的離了他,再也別想他別見他;二是殺了他再自殺,一筆勾銷,抹個幹淨。

小鹿不想死,于是只能選擇第一條路。将一只赤腳蹬上桶沿,他往自己的小腿上打香皂。他從脖子往下是不見天日的,所以腿極其白,水淋淋的晾在燈光下,幾乎白得刺眼。

洗過之後,小鹿換了一身睡衣睡褲,很舒服的滾進了被窩。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張春生夾着報紙站在他面前,正是一個乾坤朗朗的好世界。外面有人在說話,是何若龍和武魁的聲音。

小鹿擁着棉被打着哈欠,忽然就快樂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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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給何若龍撥了五十人,這五十人身兼衛士跟班仆人等職,保護何若龍和何若龍手裏的軍饷。何若龍帶着這五十人出了發,臨走時是意氣風發的,像是這一去就要打江山做皇帝一般。

他走的時候,小鹿沒送他,也沒覺出留戀。等他走過兩天了,小鹿後知後覺的,才感到這院子裏發空。武魁搬回來了,時節已經進入秋末冬初,但還是攔不住他天天早上在西廂房門口舉石鎖,練得滿頭出汗,也不感冒。小鹿時常是一邊吃早飯,一邊透過玻璃窗,不帶感情的審視武魁。飯吃到八分飽就不吃了,他放下碗筷,掩人耳目的往嘴裏扔進一粒藥片。喝口溫水咽下藥片,他順勢摸摸嘴唇下巴,觸感很光滑,沒有胡子。

冬天是難熬的,第一關就是棉衣棉鞋棉被。上頭撥下來的物資,永遠差着不少,非得讓下邊人東勒西索的自力更生不可。小鹿第一次經辦這種事情,萬沒想到上頭的後勤部門辦事如此敷衍,紀律規章更是屁一樣的東西。

他不明就裏,所以先急了,以為是團部的後勤長官專門欺負自己這個營。很沖動的騎上馬帶了兵,他走出一百多裏,要找團長讨個說法、以及棉花。團長被他堵在了家裏,倒是很和氣,還特地把物資單子拿出來給他看,告訴他上頭真就只給了這麽點東西,平均分配下去,小鹿得的已經不算少。

小鹿看了單子,又心算了一番,末了很尴尬,承認自己是來得冒昧了。

團長始終摸不清省主席是要如何栽培這個養子,也不知道小鹿這個營長會當到哪天,所以不敢、也不肯和他一般見識。在他臨走之時,還給了他兩筒好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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