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沐釋風大醉。
謝傾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和衛兵一起,将他送回了家。進了房,丫環婆子都趕着過來伺候,一直很安靜的沐釋風,卻在此時突然發起脾氣來,大聲地要所有人滾出去,下人們自然不敢出去,于是他開始趕,并且動起了手,謝傾城首當其沖,竟是生生地挨了一掌,那一掌聲又清又脆,力道自是不輕,謝傾城下意識地捂住了臉,整個房間裏的人都愣住了,誰都知道少爺與夫人不合,不知道少爺這一巴掌是不是借酒發瘋,所有的人都呆在了原地,沐釋風也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相信這一巴掌是自己打下去的。
謝傾城很快反應了過來,這一巴掌打在臉上,很疼,心裏的疼卻更甚,她早該挨這一掌的,這男人,一定是忍無可忍了吧,才在不清醒的狀态下打了她,自己,是這樣的壞,連最後的希望也不肯給他,如果,如果這樣就可以減輕他心裏的傷痛,再多的巴掌她也願意承受。
謝傾城讓丫環們都出去,自己走近沐釋風,放柔了聲音:“天色不早了,你也該歇着了,乖,聽話。”
沐釋風怔怔地看着謝傾城,他的整個人安靜了下來,象個乖巧的孩子,任由謝傾城牽着手來到了床邊,安靜地坐在床沿,謝傾城開始替他脫衣服,她這時才發現讓所有的丫環都退出去是多麽的不明智,至少應該留一個幫忙換衣服的,只是現在再出去叫人進來也不合适的,于是只有紅着臉,替沐釋風将軍裝脫了,又将睡衣換上,她的動作很笨拙,原本還指望沐釋風能清醒過來自己動手的,可看他的神情,醉态可掬,傻傻的,只怕自己打他都不知道,只能靠自己了,謝傾城就這樣慌慌張張地,半閉着眼睛,抖抖索索地将睡衣替沐釋風換上了,見沐釋風還是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小孩子心性,拍了拍床板:“好,可以睡了。”
沐釋風很聽話,乖乖地躺下了,并且忙不疊地朝裏靠了靠,拍拍身邊的位置:“我要你陪我。”
謝傾城一驚,他是酒醒了嗎?再看沐釋風的樣子,眼睛緊緊地閉着,睫毛卻微微地顫着,整個人顯得很緊張,手顫巍巍地伸了出來,摸索着握住了謝傾城的,摸到後便抓得緊緊的,再也不肯放手,嘴裏喃喃地:“你不要走,不要走。”
謝傾城的心一疼,他是醒着還是醉的已經不重要了,這樣孤獨無助的沐釋風已經成功地抓住了她心裏最柔軟的部分,她輕輕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聲音很自然地柔和了下來:“我在這裏,我不走,不走。”
聽了這話,沐釋風似乎安心了不少,整張臉也開始緩和下來,漸漸地呼吸也開始勻和了,似是睡着了,只是手,依舊緊緊地抓着謝傾城的。謝傾城曾試着想把手掙脫出來,但只動了動,睡夢中的沐釋風就忙不疊地将她的手抓得更緊,而眉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她終于放棄了努力,開始四下打量起房間來。
整個房間并不奢華,反而顯得很簡樸,不多的家具,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麽裝飾,那應該是書櫥裏的那些書,讓整個房間顯得書香四溢,文采郁郁。謝傾城記起了沐釋風第一次送給自己的夜明珠,以為他是個窮奢極欲的俗人,看來,有些事,有些人,還真是需要時間用心才能夠體會。
謝傾城的眼睛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一只盒子,其實想不注意也很難,因為床頭櫃上除了臺燈就只有這一個盒子,檀香木的盒子,花色簡單,雕工卻頗為精巧,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謝傾城也不例外,瞧了瞧沐釋風,他熟睡正酣,知道這樣的舉動很不好,但是人的好奇心要是上來了,就象千百只螞蟻在啃咬,很難忍住的,謝傾城終于拿起了那盒子,仔細地打量了起來,盒子保養得很好,雕花的縫隙也是纖塵不染,可見主人真的很愛惜,雖然愛惜,但盒子的搭扣處,比之其他地方,還是顯得有些陳舊,應該是經常打開的關系,謝傾城更是好奇,看了看沐釋風,他依舊在熟睡,謝傾城的心跳得厲害,卻還是輕輕地打開了盒子的搭扣,待看清盒子裏的東西,她的整個人呆住了。
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不過是用紗布打成的蝴蝶結,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個,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蝴蝶結是那時沐釋風來醫院換藥的時候,她親手系的,只是,她從來沒想到,他竟然會留着這些,而且放在床頭,這個男人對她的深情,她到這一刻才明白,徹徹底底,清清楚楚。謝傾城凝視着盒中的蝴蝶結,幾乎癡了……
謝傾城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醒來的時候,自己的整個人歪在沐釋風身上,一只手,緊緊地握着沐釋風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攥着一只蝴蝶結,而沐釋風,很明顯,是醒着的,睜着眼睛凝視着自己,眼中星光熠熠,神情裏卻又有一種被窺破秘密的狼狽,在觸到謝傾城眼光的瞬間,他又迅速地用一種孤傲武裝起了自己。他看着她,淡淡地:“你不起來嗎?”
當然要起來,謝傾城慌忙坐起了身子,手忙不疊地将蝴蝶結又重放回盒子裏,蓋上,去抽左手,竟然沒有抽動,再用力,緊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松開了,謝傾城只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一種類似失望與悵惘的情緒在自己的胸中湧動,這情緒過于突然又來勢洶洶,讓她的整個人不由一呆。
過了好久,謝傾城才反應過來,見沐釋風的眼睛緊盯着床頭櫃的木盒,窺探別人的秘密被抓了個正着,心裏有幾分過意不去,慌忙解釋道:“對不起,我只是見這盒子特別——”
“沒什麽,是些舊物,不過是忘了扔,倒讓你見笑了。”沐釋風很客氣地打斷了她,并且随手将那盒子朝外推了推,那神情,仿佛那盒子真的不過是忘了扔的舊物。
如果真的是忘了扔的舊物,怎會巴巴地放在床頭,又時不時地打開來翻看,謝傾城也不拆穿,只是看着沐釋風,這個驕傲的男人,在她的凝視下,漸漸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的臉緩緩地轉向窗外,謝傾城聽得他淡淡地聲音:“這樣的機會,我只給你一次,以後你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沐釋風的臉依舊望向窗外,謝傾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你說。”
沐釋風的聲音依舊不鹹不淡,聽起來甚至有些輕飄飄的,但話裏的內容卻讓謝傾城驚得幾乎跳了起來:“如果你想離開,只要你說,我便放你走。”
謝傾城愣愣地看着沐釋風,這個人很可惡,說了這樣的話之後,臉卻還是背着她,讓她根本看不清他是和她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放她走,他是認真的?謝傾城因為激動,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那麽并不是夢?她穩了穩心緒,聲音卻還是止不住地發顫:“為什麽?”他不是說死也不會放手的嗎,是什麽讓他改變了主意?
沐釋風終于轉過臉來,臉上似笑非笑:“你為什麽要知道原因呢?為什麽?你就當我太辛苦了,這樣和你在一起,你累,我也累,放了你,也放了我自己,我們兩個各得其所,皆大歡喜,不好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當然好,但是——謝傾城小心翼翼地審視着沐釋風,他的臉色很平靜,仿佛真的是卸下了多年的重負,臉上露出一種輕松的愉悅,但是,他的手,右手的三根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動着,他自己似乎也察覺到了,連忙用左手去握,緊緊地将那三根手指攥在手裏,他是那樣的用力,整個動作又是那樣的突兀,謝傾城想不注意到都難,兩人的視線幾乎同時落在了沐釋風的手上,對望了數秒,又倏地彈開,沐釋風有一種被刺破秘密的狼狽,啞着嗓子,粗聲粗氣地道:“你快回答我,你到底要不要離開?我提醒你,以後,我再不會這麽好心,給你這樣的機會,就當你昨日挨我一掌的補償,你我從今往後再不相欠。”
他記得昨晚那一掌?那麽那時他是清醒的,是怎樣的心情,打下這一掌,還是為了今天的放手,給自己一個理由?想起了昨晚,那個寂寞的背影,面對着空無一人的座位舉杯的男人,還有——謝傾城的目光落到了床頭櫃上的那個木盒,它孤零零的蜷縮在角落裏,象他的主人一樣冷傲寂寞,冰冷的外表,溫暖的內心,面對這樣的男人,離開二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沐釋風整個人顯得很焦躁,他的眼神依舊飄忽,語氣卻越來越急躁:“我數到三,你若再不說話,我就當你不願意離開,一——二——三——”
這三字一出,沐釋風随之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也随之松弛了下來,嘴上卻是不肯示弱:“不是我不放你走,是你自己不願意走的,以後——”
“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以後不會怪你的。”謝傾城的聲音很柔和,沐釋風一愣,忍不住去看她,正遇上她笑盈盈的眼,清澈透亮,仿佛把他心底的一切都看穿了:“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和你在一起。”
沐釋風不敢置信地看着謝傾城,眼睛瞪得很大,又驚又喜:“你是說,你是說——”
謝傾城不願意給沐釋風過多的希望,她坦白地:“我現在對你還沒有那樣的感情,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也許有,也許要等很久以後,也許永遠都不會有,我不能給你保證,我只敢說,從現在這一刻起,我會用心,我會努力,你可願意給我這樣一個機會?”
沐釋風的整個人似是呆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謝傾城,然後,毫無征兆地,他用力将謝傾城擁入了懷中,聲音中已不自覺地帶着哽咽:“我等這個機會等了這麽久,這麽久。”
沐釋風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到處彌漫着一種暖意與清甜,春天竟然真的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