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天郁被自己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表情有些古怪地盯着他看。陳夏生笑了兩聲,然後慢慢彎腰,想往沈天郁臉上親一親。

這一個多月,沈天郁的臉被親過無數次,但沒有一個吻像是陳夏生這樣:珍重,虔誠,淺嘗辄止,輕描淡寫。

陳夏生在沈天郁家裏待了一個星期,就回尤金勤的家裏了。安閑的生活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沈天郁就八個多月了。沈天郁有了爬行的能力,他能自主的、更大範圍的探索這個家,他看到家裏破舊的家具以及有裂紋的牆壁。他們家似乎并不富裕,可在村子裏已經算是情況很好的了——他有個常年在外打工的父親,每年都能寄來不少錢。

自從他可以爬了,母親就放心的把沈天郁交給陳夏生了。那年陳夏生才六歲,但是在農村,五歲的孩子就要幫父母照看弟弟妹妹,母親雖然不舍,卻還是說:“男孩兒就不要慣着。回頭蠅子扇一下就要上醫院還了得?”

陳夏生現在還沒有上學,所謂看管就是陪着沈天郁在家裏玩。鄉下沒有電,燒熱水都要撿柴火再弄,只要不出家門,幾乎沒什麽危險。

沈天郁在家裏爬來爬去。他發現自己這個表哥非常喜歡纏着他,總要跟着他來到桌子底下,把沈天郁從裏面掏出來,放到懷裏,然後笑。

如果沈天郁藏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陳夏生就會慌張地大喊大叫,沈天郁看到他驚恐地睜大眼睛,撅着屁股翻箱倒櫃,找自己小小軟軟的表弟。

找到他的時候,陳夏生就會像個大人一樣嘆口氣,然後豎起兩道眉毛,說:“你跑到哪兒去了?”

沈天郁不說話,陳夏生就坐下來,讓沈天郁坐在他的腿間,說:“天郁,叫哥哥。”

沈天郁沉默。

陳夏生就會充滿耐心地重複‘叫哥哥’。

其實沈天郁也想說話。可他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鹌鹑蛋卡住了,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明明前世他可以談吐自如的說話,到了今生,這卻成了一個奢侈的能力,他反而做不到了。

聽不到回應,陳夏生也不惱,他會在自己弟弟的臉上落下仿若情人的吻。現在他長大了,也不流鼻涕了,沈天郁就由着他親,不過煩了也會把他推開。

再過一段時間,沈天郁的腿能夠支撐自己的身體,他可以自由的行走在泥濘的道路上,陳夏生就會偷偷帶着沈天郁到外面玩。

夏生手裏總是挎着一個髒兮兮的籃子,裏面有一把鐮刀,他一出去就要把籃子裏裝滿草,回來喂羊。

陳夏生今年都快七歲了,還沒有上小學。不過村裏的孩子上學都晚,他也不算是最急的。

陳夏生怕鞋子被弄髒,到了土稍微濕一些的草叢裏,他就把鞋脫掉,光着腳踩到草叢裏。有時候熱了就把衣服脫下來,放到沈天郁那邊。沈天郁曾無數次看到狗蛋光着上身和腳割草的樣子。他精瘦的身體被陽光曬得黝黑,背部的線條随着他割草的動作變得非常流暢,小腿上沒有什麽肌肉,但是結實有力,偶爾被蚊子叮出一個淡紅色的小包。

陳夏生總是把沈天郁放到路邊,時不時回頭看看自己的表弟。尤金蓮是不允許陳夏生把他私自帶出來的,可陳夏生覺得人不能總是在房間裏待着,不呼吸新鮮空氣。他就在割草的時候把沈天郁抱出來玩,只要确保表弟的安全就可以了。

沈天郁對這些是感激的,他喜歡外面清新的空氣和溫暖炙熱的太陽。每當太陽照到他臉上,他閉着眼睛,就感覺自己像是融化在了天地之間,眼皮上通紅而細小的血管都能被清晰地看見。沈天郁想,他前世也曾經感受過這樣的溫度,只不過他忘記了。

再過些時候,來到盛夏,陳夏生提着水桶和沈天郁去釣龍蝦。這時候水質還很好,清澈見底,岩石縫裏都是小蝦。他其實也不會釣,瞎弄了半天,最後還是彎下腰用大石塊把水堵死了,一桶一桶往外倒水,撿了兩條魚和幾只蝦。

沈天郁對陳夏生有趣的行為感到好奇,他很想參與進來,試試水面沒過膝蓋的感覺。可當他靠近小溪時,夏生就會阻止他,讓他向後退。

夏生總是噙着笑看着他。他也想讓弟弟陪自己玩,但是沈天郁現在太矮了,他害怕沈天郁一下來就被沖走。弟弟的安全比自己的快樂要重要得多。

他想,等沈天郁五歲的時候,就能和自己一起抓魚了。

被拒絕的沈天郁有些沮喪,他想了想,脫了鞋光着腳踩在地上。被曬了一天的土地熾熱難耐,沈天郁現在的皮膚太嬌嫩,一踩上去就覺得痛。可他對這樣的痛甘之如饴,他踉跄着向前走,沒走幾步就被陳夏生抱了起來。

陳夏生長的比普通孩子要高,力氣也大,抱着這小孩兒并不顯得勉強。可沈天郁卻是害怕的,他害怕自己的哥哥會把他摔到地上。于是沈天郁就會緊緊抱着陳夏生的脖子,身體一聳一聳地被他抱回家。

下過雨的鄉間小道被馬車弄出許多車轍印,等天氣熱了又固定變形,顯得坑坑窪窪。陳夏生就走在這樣走在羊腸小道上,走的速度很快,身後的土地因為他的離去而被拉成黃色的線條,看的沈天郁頭昏腦脹,他卻有了一種仿佛要飛奔起來的錯覺。

那感覺讓他心動,于是沈天郁拱了拱身子,往陳夏生背後爬。

陳夏生呵呵笑,然後托着沈天郁的屁股把他放到脖子上,沈天郁向下一滑,就落到陳夏生的後背上。夏生沒有穿上衣,被曬得發亮的後背熱騰騰的,上面有淡淡的汗味兒,和一種說不清楚的、像是太陽的味道。

沈天郁緊緊抱住陳夏生的脖子,有汗順着他的脖子流下來,沾了沈天郁一手。

沈天郁想,原來這才是哥哥。

前世沈天郁有兩個兄弟,不過他們不是一起長大的,沈天郁排行老大,十幾歲就被送去國外讀書,這時他的兄弟都在國內,等沈天郁回來,又換成他們出國。各種利益的沖突讓兄弟之間沒有親情,不僅他,整個家族都是冷冰冰的。富貴人家情比紙薄,這話說得真是一點都沒錯。

而陳夏生對他卻截然相反。夏生的好發自肺腑,樸素而簡單,沒有利益的所求,只因為你是我兄弟,我就對你好。

這種感情讓沈天郁覺得不可思議,卻為它的簡單而動容。

也是在他一歲多快兩歲的時候,沈天郁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沈健。沈健是個二三十歲的青年,胸前皮膚被曬得通紅,兩只手臂的肌肉鼓起,看起來非常有力量。

沈健連夜坐車回到鄉下,在村口看到尤金蓮,瞪大了眼睛,沒敢動,然後低着頭羞澀地笑笑。尤金蓮愣了一下,抱着沈天郁就往他那邊跑,帶着沈天郁一起紮到了這個男人的懷抱。

沈天郁聞到了男人身上不能忽視的汗味兒,被男人的胡子紮的臉很痛。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沈天郁和沈健長的一點都不像,可血緣實在是太奇妙了,奇妙到沈天郁能夠立刻知道,這個面色通紅的青年,就是自己的父親。

男人的手臂非常有力,輕巧地把沈天郁抱到懷裏,猛地親了兩口,表示親昵。

那天晚上尤金蓮做了許多菜,還叫了尤金勤夫婦來。尤金蓮一直對陳寡婦沒什麽好感,今天也露了笑臉。飯桌上,尤金蓮幾次都紅了眼眶,對丈夫說着家裏的情況。

“你出去這麽長時間,連天郁生下來都沒見到,孩子也沒有小名,沒有小名就是不行。天郁現在都快兩歲了,連媽媽都不會喊。”

沈天郁聽得一怔,他現在确實不會說話,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啞巴,前世他五歲的時候就會說話了,所以這和小名沒有關系。如果能讓他自己選擇,他真的不想要小名。

沈健擔憂地摸了摸沈天郁的頭,沈天郁就擡頭盯着自己的父親。

“這不是當時太忙嗎?”沈健想了想,再次解釋說,“我一直請假,到最後都急了,真想撂下手不幹了,可是那鼈孫手裏還有我這幾個月的工錢……”

說着說着,沈健的眼圈也有些紅。這個理由他曾經通過信件解釋給家人聽,可這是第一次親口向自己最親近的人說,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了個出口,能把全部的委屈都訴說出去。

沈健盯着沈天郁看了半天,然後突然笑了:

“我兒子長的這麽好看,和他媽一樣,真像一朵花兒。要不小名就叫‘花芽’吧。”

尤金蓮捶了丈夫一把,嬌嗔着輕聲抱怨,‘這不是給妞取得名字嗎?’可卻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拒絕。畢竟在農村,男性才是家裏的主導。沈天郁在他們提起‘小名’這件事的時候就開始揮舞手臂,表示憤怒以及不願意。不過由于他的溝通方法欠佳,反抗無效。

那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陳夏生瞪大眼睛看着沈天郁,半晌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花兒。”夏生似乎很喜歡沈天郁的這個小名,他張口喚,一遍又一遍。

“花兒,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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