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村西那邊有個娃兒小名叫尿尿,因為他剛出生的時候就開始撒尿;他哥哥小名叫驢叫,因為哥哥出生的時候驢子突然叫了一聲。
村東那邊有個妞兒小名蛐蟮,就是蚯蚓的意思,不用說,她娘生她的時候肯定是踩到蚯蚓了。就連沈天郁的表哥,也有個閃亮的小名,就叫狗蛋。
這一年多,沈天郁聽過無數稀奇古怪的小名。他甚至已經認命,做過最壞的打算,心裏給自己起了很難聽的小名。可他發現人算不如天算,盡管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還是為這個稀奇的名字到吸一口冷氣。
‘花芽’?這是哪家姑娘的小名啊。
前世的時候沈天郁長相就偏柔,在青春期發育前都是同學的笑柄,沈天郁對自己那張精致的臉很是無奈,那時候最害怕在語文課本裏看到女性化的形容詞,因為總會有人把它用到自己身上。日後他開始發育,到高中就有了一米八的高個子,再沒有人把他當成女人,可幼年的陰影久久不散,這個小名讓他有些自卑。
沈天郁清了清嗓子。他很想說話,并且每天都在嘗試,可沒有一次是成功的。沈天郁不知道自己身體出了什麽毛病,他就是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就沒有抗議的本錢,這件事只能暫且作罷。
沈健回來的第二天,村裏來了一個戲班子,過來唱戲。一家人早早起來,把農活幹完,就等着晚上看戲呢。
這一天尤金蓮也忙,早上往陳夏生手裏塞了一快錢,讓他帶着沈天郁出去玩。
陳夏生牽着沈天郁的手就出去了,在攤子上買了一個肉包,還有五顆糖。陳夏生把肉包掰開,裏面的肉餡都喂給了沈天郁,自己吃包子皮,又往沈天郁口袋裏裝了三顆糖,自己剝開一顆放在嘴裏,又剝開一顆放到沈天郁嘴裏。
這樣算下來,沈天郁就有了四顆糖。那種劣質的水果糖讓沈天郁頭痛不已,他根本不喜歡這種甜東西,就趁着陳夏生不注意,張口吐到了地上。
沈天郁本來是不想讓陳夏生發現。沒想到那水果硬糖掉到地上發出了‘铿’的脆響。陳夏生下意識地低頭看,就見到了被土裹得髒兮兮的硬糖。
“……”
沈天郁心裏慌了。他知道對于這個家來說,糖是了不得的東西,只有過年或者辦紅白喜事的時候才能吃到。對小孩兒來說更是不得了,那是流着口水饞的要死、不知道要和家長哭泣着哀求多久才能吃到的東西。
果然,陳夏生停住了腳步,他責怪地看了沈天郁一眼,突然彎下腰,對着沈天郁的嘴親了一口。沈天郁從來沒被他親過嘴,當即有些僵硬。可很快,他就發現陳夏生不是想和他親嘴,而是想把自己嘴裏的糖過到沈天郁嘴裏。
沈天郁更僵硬了。他小小的身體就那麽呆立在地上,震驚地張大嘴巴,那顆硬糖就順利地淌到沈天郁的嘴裏,帶着陳夏生的口水。
等陳夏生離開了,沈天郁還微張着嘴,目瞪口呆地盯着陳夏生。陳夏生彎着腰,把沈天郁吐出來的糖撿起來,用衣服擦了擦,然後幹脆地往自己嘴裏塞。
他拉住驚呆了的沈天郁,道:
“走吧。”
沈天郁終于合上了嘴巴。他覺得嘴裏甜甜的,那顆糖很大,幾乎和他現在的嘴巴一樣,沈天郁很費力才能全都含住,被噎的咽不下去口水,他心說幸好自己是重生過一次,不然直接給一個小孩兒吃這麽大塊的糖,不卡住才怪。可他再也沒舍得吐出去,盡管他被膩得惡心。
因為他知道,這種自己嫌棄的糖果,已經是陳夏生能對他最大的寵愛了。
陳夏生帶着沈天郁來到村西的河邊,用網兜撈魚蝦,家裏人不愛吃田螺,陳夏生卻撿了不少田螺,這是要帶回去給雞和鴨子吃的,吃了田螺的鴨子下蛋會多,而且好吃。
沈天郁坐在岸邊,抱住膝蓋,看着自己的手臂。現在他還是很小,快兩歲了,胳膊上還有嬰兒肥,盡管在外面這樣曬着,也曬不黑,用陳夏生的話說:“——像是一截藕。”
沈天郁安靜地看着在河裏撈魚的陳夏生。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說話,家裏就會把他送給何家夫婦,一切就會像是前世,何家夫婦回到城裏,生意越做越大,家財萬貫,然後人工受孕,連續生了兩個兒子。
還要這樣嗎?沈天郁眯起眼睛,嘆了口氣。
今天的收獲很大,陳夏生撈了滿滿一桶,田螺都從殼裏爬出來,吸着桶壁想逃出去,被旁邊垂死掙紮的魚一尾巴扇下來。陳夏生摸了摸鼻子,濕着腳胡亂穿上鞋,就拉着沈天郁往家走。
桶裏的龍蝦揮舞着鉗子,一下一下頂着桶蓋,發出‘噗通’的聲響。陳夏生走的有些急,後來走到一片玉米地邊上,對沈天郁說:“花兒,你在這兒等着,我肚子有點疼。”
沈天郁張了張嘴,因為沒法說話,他就閉上了嘴巴。陳夏生把桶放到沈天郁旁邊,讓他按住桶蓋兒,自己鑽到了玉米地裏。
沈天郁等了好長時間,正中午的太陽很熱,曬得他眼睛都酸了,可是非常舒服,身上會出些細汗,被風一吹立刻就幹了,特別涼快。
陳夏生久久沒回來,沈天郁也沒想進去找他。這裏的玉米種的密密麻麻的,要進去都需要鼓足勇氣,沈天郁這樣的小個子可能一進去就被挂住,根本出不來。
過了一會兒,陳夏生走了出來。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右手擋在後面,左手還拿着一朵花骨朵,別扭地往沈天郁這邊走。
陳夏生身上都是玉米葉子背後的那種絨毛,一摸沾一手。陳夏生避開不讓沈天郁碰自己,就嘿嘿笑,然後把那花骨朵送到沈天郁手上。
沈天郁捏了起來,看着陳夏生提起小桶,等他占好了,兩人就要往家走。陳夏生送給他的是月季花,還沒開好,最裏面的花瓣還纏在一起。
陳夏生用褲子擦了擦手,過了一會兒又拉住了沈天郁的手,兩個人很親昵的往回走,一到家陳夏生就拿出小盆倒熱水。尤金蓮有些奇怪,問他怎麽了,陳夏生就說:“忘帶手紙了,用玉米葉兒擦的。”
“……”
沈天郁想了想玉米葉兒的形狀和光滑程度,幾乎要笑了出來。他不明白陳夏生是怎麽幫自己揪下來這朵月季的——在他用玉米葉兒擦屁股之後。
陳夏生躲到廁所裏清洗,沈天郁就坐在臺階上,低頭看着那朵月季。他把鼻子湊到花骨朵上,想嗅嗅花的味道。
月季有點香味,就是不太濃郁,沈天郁伸出手指想把裏面的花瓣扯開,以便聞得更清楚。
可就在他扯開裏面的花瓣時,一只黃色的蜜蜂,就從花苞裏面飛了出來。
沈天郁愣了一下,想把花扔出去,可沒舍得,就站了起來,想往後退。他的身體還不能靈活的受自己控制,幾乎要被臺階絆倒,沈天郁勉強站直,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朵花苞,剛穩住身體,就感覺胳肢窩以下,肋骨以上的地方有些疼,他瞪大眼睛,然後覺得那痛越來越明顯,簡直是呈放射性蔓延。
就在這時,陳夏生從廁所走了出來,看着自己愣在那裏的小表弟,摸了摸他,問:“怎麽了?”
沈天郁擡起手臂,讓陳夏生看自己的傷口。陳夏生扯了扯沈天郁寬松的背心,就看到他白皙的皮膚上一個紅腫起來的大包。
陳夏生瞪大眼睛,問:
“這是——馬蜂叮的?”
沈天郁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心想差不多吧。蜜蜂本來是不會輕易蟄人的,不知道這只為什麽這麽具有攻擊性。沈天郁的忍耐力還停留在兩歲那邊,疼得眼淚汪汪,強忍着沒發出聲音。
陳夏生跑到廚房拿醋,蘸着往那旁邊擦了擦。剛被叮過的地方哪兒能被碰,沈天郁手往下放,掙開了就往尤金蓮那邊跑。
尤金蓮正在縫衣服,一看到沈天郁就開始笑,不過在他看到沈天郁身上那個指甲大的包時,頓時尖叫了一聲,抱着沈天郁就往外走。
沈天郁覺得半邊身子都有些麻了,他大概是過敏,反應很激烈,才一會兒那個包就腫的像是雞蛋黃那麽大了。
尤金蓮風風火火地穿衣服穿鞋,抱着沈天郁就往外走,同時對着陳夏生大喊大叫:“狗蛋你個小雜種,讓你看着弟弟,你是怎麽看着的?”
村裏人就是這樣。你看孩子看的好,沒人誇你,萬一出了事兒,就有人來責備你了。
陳夏生被喊得哆嗦一下,驚慌地看着尤金蓮。
尤金蓮走的時候還掐了一下陳夏生,喊:
“以後再讓你帶花芽出去玩,我跟你一個姓!”
沈天郁覺得尤金蓮的咒罵是沒有道理的。誰知道那朵沒開的花裏會出現一只蜜蜂呢?這事兒不怪陳夏生。而且現在正是農時,大人都忙,不讓陳夏生來照顧沈天郁,誰來照顧呢?
沈天郁只把它當成一種威脅,卻不知道這種威脅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