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過是被蜜蜂蟄了一下,也沒什麽了不得的,醫生囑咐說可以用仙人掌煮水,然後往傷口上塗。沈天郁家窗臺上擺的全是仙人掌,這也沒什麽不好找的。
晚上全家人一起去看戲,沈天郁小,要抱在懷裏,這正是沈健能親近自己兩年未見的兒子的機會,所以一路上他都沒讓別人抱着沈天郁。陳夏生幾次想去看看弟弟被馬蜂叮的包,都被人群擠散了。尤金勤一家并不和尤金蓮一家湊在一起,陳夏生也就沒機會看見自己的表弟,被母親拉到了別處。陳寡婦一手牽着陳夏生,一手摟住自己的丈夫,顯得非常幸福。
沈天郁坐在父親的肩膀上,在最高點看了那場戲。戲的內容不是很清楚,中間倒是有不少酸句子,惹得人哭笑不得。
沈天郁覺得無聊,就靠在父親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模模糊糊中聽到尤金蓮說要抱着自己,讓沈健輕松一些,不過沈健拒絕了,把身上的衣服蓋到沈天郁身上,緊緊摟着自己的兒子。
沈天郁睡着了。他覺得非常安全。
回家後,沈天郁就發現自己的表哥蔫兒了。他出去玩的時候不再叫着沈天郁,而是和鄰家的春陽一起玩。
陳夏生是這裏沒上學的孩子中年齡比較大的,自然威望就高,尤其是陳夏生有力氣,愛打架,不像其他孩子那麽綿軟。如果有其他村的孩子過來挑釁,陳夏生可以把兩三個比他還高的男孩揍到地上。
這當然不是因為陳夏生肌肉發達。實際上陳夏生的手臂反而比一般孩子要細,能打贏完全是他會用巧勁兒,據說和他那個在外面混的爸爸一個樣。
村裏的孩子,比如鄰居家的春陽,都喜歡找陳夏生玩,似乎覺得這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過自從陳寡婦嫁到尤家,他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因為陳夏生有了個小表弟,他需要照看自己的弟弟。
一般村裏孩子玩都不會帶着小孩兒,因為那會讓他們沒面子。春陽自然也不想讓陳夏生帶着沈天郁,陳夏生答應的倒是幹脆,日後就自己牽着弟弟,在村子裏玩。
兩個人玩兒有什麽意思?春陽表示不能理解,和別的孩子玩的時候心裏總覺得缺了些什麽。不過幸好,陳夏生又回來了。
回來了!他兄弟回來了。
春陽興高采烈的和陳夏生勾肩搭背,親熱的往河邊走。河裏邊有幾個小姑娘,穿着上衣在河裏玩水。正是盛夏,天熱得要命,都願意跑到這邊上坐着,涼快。
因為年齡小,所以也沒那麽多限制,男女都在一條河裏,有的女孩還光着胳膊腿兒下河,一時間聽到的都是她們的尖叫聲。
春陽也很開心,脫了鞋就往河裏跑。陳夏生一看他光腳就想提醒‘小心點’,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人不是自己的表弟,腳丫沒那麽細嫩,是不會被石頭磨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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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幹淨,小腿邊上都有沒長大的小蝌蚪游過,有的都長出來腿了,就差尾巴沒退下去。
村裏的孩子見這些都不稀罕,就看見田螺和蝦會撿起來,回家喂鴨。
以往陳夏生都是玩的最歡的,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這麽沉默。春陽往他身上潑了兩捧水,都沒能把他引到河裏,就坐在岸邊那棵柳樹下,低頭不知道想什麽。
春陽跟一堆女妞在一塊玩也覺得無趣,走到岸上濕着腳穿鞋,說道:“沒意思?咱們去張老頭那邊偷西瓜吧,他家西瓜快熟了。”
陳夏生意興闌珊的,卻還是跟着他去了。春陽比他小一歲,從小就和陳夏生一塊長大,算是好兄弟,已經好久都沒在一塊玩了,現在是應該補償一下。
于是兩人就走到西瓜地。正午時候都去吃飯,這時候太熱,沒人願意出來幹活。不過張老頭就住在瓜棚,端着一碗菜坐在瓜棚裏吃。老頭眼神不怎麽好,偏遠點的地方看不太清楚。
其實村裏人不在乎這一兩個瓜啊果的,不過偷東西這件事情,對小孩子有一種莫名的誘惑,他們總想試一試,就是那種奇怪的‘不是自己的才是好的’的心理。
陳夏生手裏拿着一個磚塊,砸成三角形,對着一個西瓜,趁張老頭低頭吃飯的時候砸了一下。西瓜熟透了,一碰就裂一個大口子,因為沒傷及果肉,一滴湯都沒流出來。
陳夏生心髒‘怦怦’跳,拽着春陽就要往外走。可是春陽見老頭沒發現,又看上了另外一個大的西瓜,蹲下來就扯,瓜秧不好扯,被撕得‘刺啦’一聲。
張老頭眼睛不好使,耳朵卻靈光,一聽這聲就知道有人來偷瓜了,踉跄着站起來,拿着棍子就往這邊跑,口中喊道:“——小兔崽子,放下我的瓜——”
陳夏生和春陽撒腿就跑,一人手裏抱着一半的瓜,瓜太沉,他們兩個都氣喘籲籲的。其實張老頭也沒想追,就是吓唬吓唬他們,裝模作樣地跑兩下。
可在陳夏生和春陽眼中,老人就跑的很快,幾乎要追到他們了。
于是兩人沒命地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遠,春陽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把臉紮到瓜裏,大口咬,然後嘿嘿笑。
陳夏生沒笑,他蹲下來,地上的土都撲到他汗津津的臉上。幾乎成了一個土人。
然後他哭了,用力抱着懷裏的西瓜,對着驚訝不已的春陽說:“——我想和我弟……玩嗚嗚……”
“……”
那天沈天郁吃到了西瓜,是他表哥灰頭土臉的從外面帶回來的,陳夏生拿出一個小勺,放到那半瓣西瓜上,對沈天郁說:“弟,吃吧。”
沈天郁看着陳夏生都是土的臉,還有眼下兩條分明的淚痕,皺了皺眉。
陳夏生沒說什麽,搬了個凳子,坐到沈天郁旁邊,拿起勺子喂他——陳夏生以為沈天郁皺眉是因為自己不會吃。
因為沈天郁不會說話,于是就只能繼續被誤會。
西瓜很甜,其實沈天郁不愛吃那麽甜的,可是陳夏生的勺子不停,沈天郁就只能張開嘴。
等尤金蓮回家,陳夏生正端着小盆給沈天郁洗手洗臉。他笨拙的把毛巾浸濕,然後往沈天郁的手上擦,一回頭看到尤金蓮,都呆住了。
尤金蓮愣了愣,放下布袋沒說什麽,過了一會兒走到兩人身邊,摸了摸陳夏生的頭:“狗蛋,姑昨天說話太重了,你別生氣哈。”
陳夏生點了點頭,看着尤金蓮的臉,松了口氣。
陳夏生知道,他姑這意思是不惱火了,自己以後還能跟弟弟一塊兒玩。
不過想親近表弟也要等一段時間,因為現在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沈天郁的父親,沈健。他好不容易請假回來,只能在家待上一個月,馬上就要回外面打工了。沒什麽時間和自己兒子親近,要把一分鐘當成半分鐘使。
從父母的對話中,沈天郁得知自己的父親是在大城市做建築工人。那份工作很危險,尤其是為了掙錢,父親每天工作超過十個小時。
尤金蓮也是憂心忡忡的,她對沈健說:
“要不回家來吧,辛苦點也行。那錢來的太危險了。前院那個王五挖礦的時候賺好多錢,一塌方,兩條腿都壓在裏面……”
“哎,”沈健說,“能怎麽辦呢?花芽都兩歲了。人家城裏娃,四歲就上幼兒班,五六歲就要送去上小學呢,咱總要給兒子攢點錢。”
尤金蓮不說話了,半晌,嘆了口氣。
第二天沈健背着沈天郁去趕集。他手裏提着兩匡雞蛋,準備帶到集市上賣,賣得了錢可以給家裏人買點東西。尤金勤在家幫忙幹活,于是沈健就把陳夏生也帶了過來。
陳夏生手裏拿着幾個餅,這是他們一天的飯。
集市很熱鬧,因為路不平,前幾天還下了雨,坑坑窪窪的都是髒水,還有股奇怪的味道。不過這些并不能阻擋鄉下人趕集的熱情。打扮的像是要出嫁的小姑娘嬉笑着走,低頭很腼腆的小夥子也箭步向前。路上非常嘈雜。
沈天郁低下頭,躺在父親寬闊的後背上。
賣了雞蛋,沈健先買了兩根棒棒糖。其實那只不過是在糖塊下插了根細管,可檔次都提高了不少,一般五毛錢就可以買一袋的水果糖,到了這裏只能買兩根棒棒糖。
由于沈健很長時間沒見過沈天郁,他對沈天郁還是異常寵溺的,沒買水果糖,而是買了棒棒糖,當然沒忘給陳夏生一根。
沈健買了不少東西,有送給尤金蓮、陳寡婦的圍巾,送給大舅二舅的腰帶,買的最多的就是小孩兒吃的東西,比如蛋糕、草莓餅、酒心巧克力,還有兩塊羊毛,那是給沈天郁做襪子的。
沈健捏着松軟的蛋糕,放到沈天郁口邊,說:
“好吃的,來,張嘴。”
沈天郁吃了,這個強壯的漢子就笑,他對沈天郁說‘叫爸爸’,沈天郁也想說話,可是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一點辦法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沈天郁很困,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發現流了口水在沈健背上,頓時有些尴尬,挺起身子要自己走。
沈健把沈天郁放到地上,拉住他的手,笑着一起走。陳夏生呢?陳夏生把自己沒舍得吃的棒棒糖放到弟弟口袋裏,一副大公無私、正義凜然的模樣。
沈天郁覺得,這家裏人對他的好,無時無刻不在動搖着他走與不走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