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尤金蓮本身是淳樸的鄉下人,沒什麽科學的觀念,思想非常閉塞,甚至是迷信的。聽了村裏這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話,心裏慌得七上八下,幾乎要給他下跪了,膝蓋上都是土,也顧不得擦,拼命請求那個老人救救沈天郁。

老人又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隔了兩天拿着一小袋黃紙包着的東西,讓尤金蓮燒了,放在沈天郁的奶裏,沏在裏面讓他喝了。

不過這藥包有沒有用呢?答案是不明确的,因為就在沈天郁喝了那像是帶着燒焦的蒲公英味道的豆奶後,第二天他就生了水痘,發着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待在屋子裏不讓見風。尤金蓮恨不得生水痘的是自己,每天晚上都親自給兒子擦藥,陳夏生一看到自己表弟就嘆氣,心疼瘋了。

一個星期後,沈天郁痊愈,因為內裏忍痛能力強,沒有撓破水痘,臉上一個疤痕都沒有。

也是在那天,尤金蓮走了十幾裏路來到學校,說破嘴皮子,讓沈天郁去學校讀書。

她相信了那個老人的話,對自己兒子卓越的潛能深信不疑,她确定——

“花芽和他爸一樣,都會讀書,好讀書。不說聖人,肯定能走出村裏,考上大學。”

想起丈夫,尤金蓮眼睛有些紅,卻堅定地想:我要等到兒子考上大學再去你那兒。沈健,等我。

來年九月,沈天郁四歲半就上了小學。由于沈天郁年齡小,第一次去上學的時候還是陳夏生背着他去的。十幾裏的山路弄得陳夏生氣喘籲籲,汗流浃背,從陳夏生身上下來,沈天郁胸前的衣服都濕了。

沈天郁一直知道城鄉教育的方式不同,可他的性格充滿逆來順受的特點,他覺得很适應這裏的生活。在上學的第一天,他就開始适應這裏的環境。

因為剛開學,學生都瞪大眼睛聽課。沈天郁有趣地看數學老師講課激動到摸摸自己的腦袋,還有說話唾沫橫飛、講課講得滿臉通紅的語文老師。

小學沒有英語課,上課只上半天,下午就是體育課和音樂課什麽的,三點多就下課,然後幫學校後面的菜園幹點活,四點半回家。因為離家比較遠,學生一般中午都在這兒吃。

尤金蓮把飯放到陳夏生那邊,讓他中午和陳夏生一起吃飯。

二年級下課比較早,還沒打下課鈴,陳夏生就出現在沈天郁的教室前,張開嘴對沈天郁笑。

沈天郁不明白,這個從來不刷牙的小黑孩,牙齒怎麽會這麽白。

村裏老師少,教沈天郁的先生也教過陳夏生,在講臺上打趣,說:“這不是狗蛋嘛。來找弟弟?”

陳夏生嘿嘿笑,‘嗯’了一聲。

老師說:“你今年再留級,可真和弟弟一個班了。”

村裏學生少,就一個班。

“沒事。”陳夏生擦擦鼻子,豪爽地說,“老師,你到底下不下課嘛,餓壞我家花兒了。”

這聲‘花兒’讓沈天郁哭笑不得。村裏人都有小名兒,難聽的不少,就是沒有像他這麽模糊性別的。

果然,說完這句話班裏已經有人開始笑了,老師推了推眼鏡,笑着說:“那下課吧。”

班裏的學生三三兩兩往外走,陳夏生牽着沈天郁往柳樹下走,然後拿出饅頭和鹹菜,一邊吃一邊說:“花兒,要是吃不飽就去那邊打菜,跟我要錢就行。”

其實尤金蓮帶來了一個饅頭,一個玉米面餅,本來是想讓他們兩個分着吃的,誰想陳夏生偏心過頭,直接把饅頭給了沈天郁,自己啃玉米面餅。他剛快要發育,三下兩下就把餅吃下去,然後猛地吞了吞口水。

沈天郁被他過于誠實的表現弄得愣了一下。他這麽小本來也吃不下什麽東西,平時在家喝點奶,來一點主食就行了。他把自己咬過的地方掰下來,然後遞給陳夏生,說:“給你。”

陳夏生搖頭,說:“飽了。”

“……”沈天郁手沒動,說,“我吃不下了。”

陳夏生這才接過來,捏了點鹹菜,喝水一樣把饅頭吃下去。

一轉眼就過去五年。

沈天郁接近十歲,和前世一樣,高高瘦瘦,皮膚是永遠曬不黑的蒼白色,看起來有些單薄。不同的是,他現在穿着明顯大一號,而且有些舊的衣服,身後還跟着十五歲的陳夏生。

陳夏生青春期時長了不少,剛十五歲身高就接近一米八,聲音渾厚,臉部的輪廓被徹底撐開,鼻梁高挺,四肢修長有力,奔跑的時候帶着成年人的力道。

陳夏生背着沈天郁的書包,正和他一起往學校走。

沈天郁今年上五年級。他的能力直接考大學都沒什麽問題,不過前世的沈天郁就學會了不争不搶,也不會故意表露出什麽。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曾經重生過一次的信息,于是每年都頂着‘第一名’‘次次考試都是滿分’的光輝頭銜,和一群比自己心理年齡小不少的小孩兒一起學習。

沈天郁把什麽都看的很淡,也不會覺得丢臉,有時候他還覺得這樣寧靜的生活很好,想慢慢過下去。

不過陳夏生是絕不會讓他寧靜的。因為上學晚,還留了級,陳夏生今年和沈天郁一起讀五年級,兩人是同班同學。

陳夏生很高興,因為一個班他就能最近距離的照顧自家表弟了。可自從升入五年級,陳夏生有一種深深的危機感,他很擔心自己再留級,這樣就反而不能和沈天郁一個班了。

于是他第一次開始考慮,要好好學習這個問題。

“花兒,你怎麽還這麽瘦?”陳夏生一人背着兩個書包,步履穩健,從後面捏了捏表弟的肩膀,“這都只剩骨頭了,怎麽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沈天郁随便說,“不過我很好。”

确實是很好。

也許是鄉下的空氣沒有那麽多污染,除了感冒,沈天郁從來沒有咳嗽過。要知道他前世十歲的時候,肺病就已經嚴重的要做手術了。由于要幫學校幹農活,沈天郁的力氣也大了不少。雖然和村裏的孩子尤其是陳夏生沒法比,但是和前世比起來卻是綽綽有餘了。

陳夏生不理解沈天郁的快樂,他皺着眉毛,很擔憂的模樣,沒說話。

還沒進教室,沈天郁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春陽。這是隔壁家的小孩,和陳夏生感情很好,今年讀六年級,總是在這邊等着陳夏生。

陳夏生把肩膀上的書包遞給沈天郁,揉了揉他的後背,說:“你先進去吧,我和你春陽哥有話要說。”

沈天郁應了一聲,就走到班裏。他學習成績好,雖然年齡小,也是班裏的班長,清早的時候要站在講臺上看學生讀書。

陳夏生看着比自己矮一頭的春陽,問:“什麽事啊?大清早來找我。”

“沒事不能找你?”春陽笑着,捶了陳夏生一把,“晚上來我家,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啥?”陳夏生疑惑地湊過去,問,“為什麽不現在給我看?還要去你家?”

“對啊,我爸媽今晚去外面,就我一個人。”春陽笑,若有所思地說,“就是那玩意,你看不看啊?”

陳夏生沒聽清楚,後來看春陽的笑越來越壞,才終于懂了,連忙擺擺手,道:“山上栗子都掉下來了,我要和我弟撿栗子去,不去了……”

“晚點來嘛,我睡着了你推我一把。”春陽擠擠眼睛,道,“很有趣,你還沒看過吧?我覺得你肯定想看。”

陳夏生猶豫了。

春陽的意思是要給他看點黃色的東西。村裏人淳樸,卻不是不解風情,村口就有個說葷段子的老人,遇到陳夏生就會打趣着說兩段——看他長得高大,以為這是成年的小夥子呢。

不過陳夏生還沒有真正接觸過這些東西,他覺得自己太小,還不能看。現在想想,又挺好奇的。

陳夏生伸長脖子往教室裏看,就看到沈天郁正站在講臺上,用手撐着桌子,低頭看書,看起來那麽安靜。

于是陳夏生點了點頭,說:“那好吧,等晚點我過去。”

兩人又磨蹭着說了幾句話,等進門後,陳夏生就看到班裏的學習委員小姑娘正在後面畫板報,過了一會兒扭過頭對沈天郁說:“花芽,給我寫幾個字。”

沈天郁擡起頭,沒說話,卻從粉筆盒裏拿了兩根彩粉筆,漫不經心地往後面的黑板走。

在這裏,小名兒是很親昵的稱呼,不是長輩一般都不會這麽叫。稱呼小名兒也有侮辱人的意思,不過顯然學習委員小姑娘不是這個意圖。

陳夏生火冒三丈地想:什麽叫‘給你’寫幾個字,板報又不是專門給你出的。

陳夏生知道這個叫季蓮的女孩喜歡沈天郁。這在班裏都是半公開的事實了,不過村裏人礙臉面,這麽小的孩子哪兒能這麽奔放啊。虧得班主任不知道,不然季蓮她媽能把她屁股揍腫了。退一萬步講,這季蓮今年都十六七歲了,比花兒大那麽多,要不要臉啊。

不僅陳夏生覺得看不慣,班裏的孩子都有些不适應,一個女孩兒沖着季蓮扮鬼臉,說:“你把沈天郁帶回你家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季蓮低了低頭,羞怯而兇悍地說:“撕爛你的嘴!他寫字這麽好看,不應該為班裏做點事情嗎?”

“哎呀呀,不叫‘花芽’了啊!——季蓮你寫字不好看嗎?”

“你再說?”季蓮紅着臉沖上去。

沈天郁呢?他完全不在意這些小姑娘的吵鬧。溫吞的性格讓他對感情很是遲鈍,沈天郁不明白這麽小的孩子能懂什麽叫喜歡嗎?大概像是追星一樣,看着長相不錯、聲音不錯,就逗一逗,沒惡意,也沒什麽意思。

他仰着脖子寫字。無非是老掉牙的‘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富則國富’,沒寫完就聽到陳夏生很郁悶的聲音,吼了聲:“季蛐蟮,你安靜點行不行啊?”

季蓮的小名叫蛐蟮,因為她媽生下她後一出門就踩到了蚯蚓,黏在鞋底,粘在地上。她爸重男輕女的觀念很深,一看見是個女孩就不高興了,就給取了個蛐蟮的小名。

本來這名就不好聽,還跟着姓,就像是罵人一樣。季蓮臉紅了又青,‘哼’了一聲轉過身,繼續畫板報,回去的時候在陳夏生桌子旁邊狠狠跺了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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