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夏生不想回家,就小跑着跑到小樹林旁邊,隔着一條大河看對面的戲班子唱戲,又覺得無趣,自己一個人慢慢走了回來。
陳夏生是不怕黑的,這小樹林裏曾經死過不少人,現在還有墳頭,大晚上不會有人來這裏,所以非常安靜。
陳夏生正需要這樣安靜的氛圍,他低頭思索:我在害怕什麽?激動什麽?我為什麽會因為春陽說花兒是我媳婦而高興?為什麽會因為他說我喜歡花兒而害怕?這不對,我,我怎麽了?
秋風獵獵吹過,把他的衣服都吹得飛起來。這個強健的村裏孩子有些冷了。陳夏生雖然高大,卻畢竟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他為自己心裏莫名的情緒煩惱。
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對他說話。陳夏生煩躁地擡起頭,氣勢洶洶地踹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幹上。
‘嘩啦——’
經過秋風洗禮的樹葉簌簌落下,有幾片落在陳夏生的頭上,一片一片撫平他心裏的焦躁。
“這很正常。”陳夏生突然高興了,他一個人,甚至可以說是眉飛色舞的,“花兒是我弟,我就該照顧他,疼他。這不是喜歡,是疼。他是我弟,他是我弟。”
陳夏生自言自語,就像是在自我催眠一般,一直重複到走回家。
姑姑已經睡着了,沈天郁還坐在桌子前寫作業。陳夏生關門的聲音很小,脫了鞋子想上床。
沈天郁淡無波瀾地說:
“回來了?”
陳夏生點頭,道:“是啊,外面還挺冷。”
然後沈天郁就不說話了,只是撂下筆,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陳夏生看到他搓手,就穿上鞋,走到桌子旁邊。他的表弟特別有耐力,能坐在桌子寫作業寫半天,都不休息一會兒。夏天還好,冬天那麽冷,坐半天手先受不住。冷的不能動彈。
陳夏生身體健壯,冬天穿一件單衣也不會冷,就像是暖爐一樣,經常幫沈天郁捂手捂腳。沈天郁長大之後,一開始是自己一個人住,後來尤金蓮怕沈天郁冷,就讓陳夏生和沈天郁一個屋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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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夏生順手拉過沈天郁的手,輕輕捏,說:“歇會兒,眼睛都看壞了。”
“嗯。”沈天郁應着,眼睛卻不離開課本。
沈天郁是那種作業絕不偷工減料的學生,同樣一道題留十遍,他不會少抄一遍,再加上他知道這裏教育的弊端,總把零花錢攢下來買高考相關的書和英語練習題。鉛筆和紙張就特別費。
尤金蓮對知識分子及其推崇,有點閑錢就讓沈天郁買書。村裏人沒什麽文化,她沒學問,看不懂兒子買來的書,可是她從來不會嫌沈天郁買書花的錢多。
但沈天郁覺得不是辦法。這個家有多困難他是知道的,沒有了父親,情況每日愈下。以後還有高中學費,大學學費,萬一有人生個病,這個家就塌了半邊天了。
他從來沒想過錢這麽重要,只能寫字的時候把字寫的很小,演算紙從邊上寫,寫得密密麻麻的,正反面用完之後再用父親以前的皮鞋橡膠鞋底擦。
擦紙的工作是交給陳夏生的。等沈天郁抽回手,擡起筆寫字的時候,陳夏生就自覺的拿起橡皮,幫沈天郁擦演算紙。
“花兒。”陳夏生問,“你看的都是什麽書啊?老師教過嗎?”
陳夏生看着密密麻麻的英語,很驚恐的發現自己一個都不認識,他開始反思自己上課的狀态,心想再不好好學習,可能真要留級了。
“沒有。”沈天郁一邊寫字一邊說,“這是英語,我就随便看看,好久沒看了,有些生。”
這話說得是真的。沈天郁前世留學,說的一口漂亮的英語。不過十好幾年沒練,忘得差不多了。
陳夏生很驚訝沈天郁說的是‘好久沒看’,也不知道自家表弟到底是什麽時候學的英語。可表弟很快就陷入沉思,表情凝重。這是他做題時特有的表情,這時候和他說話往往得不到回應。
于是陳夏生就不說話了,擦着擦着,漫不經心的偏着頭,仔細端詳沈天郁。
沈天郁的睫毛很長,有些慵懶的蓋在眼睛上。陳夏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用‘慵懶’這兩個字,可他覺得就這個詞才能表明他內心的感受。沈天郁大眼睛,雙眼皮,皮膚白的很,還有那尖尖的下巴……
“看我幹什麽?”沈天郁做完題,就感覺旁邊有熾熱的目光,轉過頭問。
陳夏生猛地一愣,幾乎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
“沒、沒事,就是你長得可真好看……”
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陳夏生有些尴尬,閉上嘴讪讪地笑。
沈天郁有點不高興,他不喜歡別人刻意贊揚他的外表。在他看來長相一點都不重要,沒什麽值得注意的。
不過陳夏生畢竟不是‘外人’,話說的也沒惡意,沈天郁就沒在意,‘嗯’了一聲,擡頭看表,然後說:“睡覺吧。”
“行。”
那天晚上陳夏生怎麽都睡不着,很想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可又怕打擾到沈天郁,只能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然後他又情不自禁地轉過頭,看着沈天郁流暢的下巴線條。在黑暗中,他只能看一點模糊的輪廓,那輪廓讓他莫名的激動,很想——
很想湊到上面。
很想像小時候那樣,用力親一口。
粗暴地吻他的後頸,
貪婪地聞他身上的味道……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陳夏生發現自己的內褲濕了,裏面有他叫不上名字的東西。那時候他是驚恐的,甚至有些絕望,陳夏生用一只手拽着內褲,慌張地偏過頭看沈天郁。
沈天郁還在睡覺,看起來很安靜,窗外的陽光灑進來,襯得他更加白皙。
陳夏生竟然有些想哭,他慌亂的爬起來,脫下自己的內褲,光着屁股到箱子裏找換洗的內褲。
尤金蓮已經醒了,正在喂雞,正模仿着雞的叫聲,‘咕咕’的喚着。
陳夏生眼睛都紅了,手指哆嗦着穿上內褲。他們家睡火炕,但是床底下的磚頭有了裂縫,水泥掉了,就有一點空隙。陳夏生驚恐的把髒了的內褲塞在縫隙的最深處。
他的心髒‘怦怦’跳,就像是做了壞事一樣猛地把手縮回來。他害怕的不行,都不敢把內褲扔出去——因為尤金蓮在外面。
他只能把髒了的內褲塞到一個自認為最隐蔽的地方。
村裏人都淳樸,教育觀念比較落後。學校沒有專門的性教育課,在課堂上那些東西是絕對不能提的,否則會有家長說這個老師是流氓。
陳夏生發育的晚,根本沒機會學到這些。
他害怕得要命,幾乎要哭出來了。他偏頭看着還在沉睡的表弟,扯開內褲看了看,悲傷地想,這是什麽東西?
那地方那麽脆弱,不知道是不是磕着了,也不痛,可自己的寶貝怎麽會突然流膿了呢?
也許不是膿,可也絕不是什麽好東西。
陳夏生默默擦了一把眼淚,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要死掉了。
有了這個認知,陳夏生心裏就湧出了一種難言的感受。自從當了哥哥,他就很少哭過了,最近一次哭還是父母出去打工的時候。可現在他認定自己即将離世,眼淚就怎麽都控制不住了。
陳夏生最先想的是,自己死了,表弟怎麽辦啊?
他就這麽一個哥哥,以後沒人給他背書包,沒人給他送飯,多可憐啊。
想到這裏,陳夏生吸吸鼻子。他突然對沈天郁抱有濃濃的憐憫,他心中暗道,我一定要對他好點。
從地上起來的那一剎那,他有些頭暈目眩,這感覺讓陳夏生心如死灰。他心說完了完了,這肯定是某種絕症,沒救了,絕對不能讓家裏人知道,不然醫藥費肯定出不起。
他幼小而愚蠢的心裏充滿了絕望與悲傷,陳夏生悲從中來,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天太亮,沈天郁眯起眼睛,用手肘撐起自己,疑惑地看着陳夏生,問,“哥?怎麽了?”
陳夏生腫着眼睛回頭,就看到表弟祥和地坐在炕上,安靜地看着自己。
那一瞬間心裏的陰霾好像被驅散了一些。陳夏生心髒‘怦怦’的響,像是在歡呼什麽,身體有一種難耐的躁動,讓陳夏生口幹舌燥。
陳夏生坐到床邊,低下頭,半天擡起頭,聲音沙啞地說:“花兒。我心疼你。”
“……”
沈天郁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有些遲疑的看着陳夏生。
陳夏生用那種有濃重鼻音的聲音對沈天郁說:
“以後我……萬一我不在了,你可怎麽辦啊?李小牛看你眼紅,老想找李大牛揍你。我在的時候他可不敢來,我能把他揍得連他媽都不認識……我要是走了,你沒有哥,得多受欺負?”
陳夏生越想越傷心,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揍李大牛,讓他發誓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沈天郁。
沈天郁哭笑不得,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就問:“你要死了?”
‘死’這個字讓陳夏生在心底打了個寒戰,可他沒表現出來,只是搖搖頭,說:“沒有。”
沈天郁也覺得那是無稽之談。陳夏生身體有多好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可是接下來,陳夏生就義正言辭地說:
“弟弟,我會對你好的。”
“……”
就像是交代臨終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