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尤金蓮住院的時候,沈天郁的大舅尤金林曾經來過一次,沒說幾句話就走了。期間陳寡婦一直照顧尤金蓮,絲毫不顧自己已經五個月的身子。
住院三天後,尤金蓮回家,醫生仔細叮囑她不讓她再幹重活,不過尤金蓮似乎都沒聽到,只是敷衍着點頭。
出院的時候是星期三,陳夏生和沈天郁都在上課,是二舅尤金勤把她帶回家的。
尤金勤把尤金蓮放到床上,為她仔細蓋好被子,就說:
“姐,廠子忙着呢,我先走了啊。”
“……”尤金蓮掙紮着坐起來,突然說道,“你廠子出了什麽問題?”
尤金勤愣了一下,連忙去扶她,口硬道:“哪兒有什麽問題呢?服裝廠最好辦了,像我這種沒什麽文化的人也能辦好呢。馬上就要賺錢了,你等着弟弟我發達吧。”
尤金蓮突然嘆了口氣,說:“……你別騙我了。咱弟媳也不在,有什麽話,你就和我說。”
尤金勤的表情僵了一下,背過身,半晌點了袋煙,悶悶的抽了起來。
尤金蓮生病的這幾天,尤金勤幾乎沒出現過,都是陳寡婦幫忙照顧。為什麽啊?尤金勤不關心媳婦兒嗎?當然不是。尤金蓮一眼就看出來了,自己弟弟這是遇到大麻煩了。
尤金勤頓了好半天,才苦澀地說:
“庫房那邊着火了,好不容易進的貨都燒了……這事兒可不敢和我媳婦兒說。她是有身子的人了,我真怕她知道。”
尤金蓮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她說:
“這事兒你怎麽不和我說呢?庫房裏的衣服,燒了多少?”
“……好幾萬塊錢呢。”
“天!——”
尤金勤猛地吸了口煙,道:“我正在借錢。先把窟窿還上,剩下的事兒……以後再說。”
尤金蓮靠在床邊,半天,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存折。
尤金勤打開一看,臉都黑了,死活不接着。
“姐,你這是什麽意思?這是我哥的命錢啊!你還要留着給花芽上學呢,這錢絕對不能動。”
“我也不想動!當初你讓我給你投資服裝廠,你看我拿出一分錢了嗎?可你這邊那麽急,幾萬塊錢,你找誰借去啊。”尤金蓮眼淚都下來了,“花芽是我的命,我自然要給他存錢,不過你別管了,你就當我是給你投資了,以後賺錢了,要成倍的還給我。”
“可是花芽讀書的錢……”
“他剛上五年級,以後上初中也花不了多少錢。就是上高中和大學……哎。”尤金蓮嘆了口氣,“我娃那麽聰明。本來是想讓他跳級的。你看花芽不說,其實心裏也想跳級呢。跳級就要花錢……家裏拿不出錢……”
尤金勤沉默地抿着唇,蹲在地上,後背弓的像是蝦米,苦澀地吸煙。
尤金蓮抹抹眼睛:“校長說花芽學習好,和我聯系了好幾次,讓他跳級。可是,哎,委屈我家花芽了。”
尤金勤手抖了抖,突然站起來。
走的時候說了句:
“姐,花芽上高中前,我一定要把錢都還給你,翻倍的還給你!你放心,到時候我就算砸鍋賣鐵,也一定要讓我侄子讀高中。”
沈天郁呢?
沈天郁倒覺得無所謂。小學和初中不用交什麽學費,就是買書本花錢,而且是越往上讀花的錢越多。現在他能感覺家裏有點緊,所以從來沒主動說過要跳級的事情。
當然,這也和他随遇而安的性子有關系。他覺得能和表哥在一起讀書挺好。
那年四月,陳寡婦生了,是一對兒雙胞胎,兩個都是男孩,據說長的好看,很像尤金勤。夫妻倆高興壞了,沒舍得把孩子送到鄉下給老人養,就帶在身邊自己養活。
沈天郁問陳夏生有什麽感覺。他害怕陳夏生會嫉妒這兩個小孩,怕陳夏生會覺得父母偏心。可是陳夏生表示毫無關系。他覺得自己很奇怪,他對這兩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一點都不親。似乎在陳夏生心裏,只有沈天郁才算是自己的弟弟。
六月,春陽小學畢業了。那時春陽已經十六歲,背着行李就和父親踏上了離鄉的火車。
沈天郁和陳夏生一起送春陽,春陽再次邀請陳夏生去打工,卻被陳夏生拒絕了。
“我還想在我弟身邊多待幾年。”
那時候陳夏生已經明确了自己心裏的想法,他也明白兩個男人沒什麽好結果。他只能不斷拖延和表弟在一起的時間,日後就算沒結果,也最起碼有過很長一段相處的時間。
第二年,沈天郁和陳夏生畢業。那時候進初中還需要考試,由于陳夏生的成績太差,那天考試的時候沈天郁就把卷子攤開,讓陳夏生抄。
沈天郁是不願意借給別人抄的,可是陳夏生畢竟不是別人,而且這次考試也不是普通的考試,沈天郁希望陳夏生和自己進一個學校,就在考試前一天和他商量好了,借給陳夏生抄。
陳夏生的視力很好,很快就寫完了卷子,可是他沒有告訴沈天郁。因為沈天郁側着身子給他抄的時候,陳夏生正好能看到沈天郁的脖子。
他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沈天郁的脖子,看的沈天郁都忍不住轉過頭來,揚揚下巴,讓他趕快寫。
兩人動靜有點大,監考老師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那時候考場的紀律沒有現在這麽嚴,只要不太出格,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連考試的座位都是随便坐的,所有人都想坐在沈天郁身邊,可就算坐在他身邊,沈天郁也不一定借人看,因為沈天郁曾經明确表示,自己只願意借給陳夏生看。
走出考場,沈天郁忍不住想揍陳夏生一頓,厲聲道:
“考試呢,你發什麽呆啊?還願不願意和我上一個學校啊?”
“我都寫滿了,應該沒事吧。”
沈天郁有些擔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怕陳夏生不能和自己一起。大概是在一起的時間太久,産生了依賴了吧。沈天郁又嘆了口氣,特別害怕陳夏生抄串行了。
這樣擔驚受怕的過了一個漫長的暑假,兩人上了同一所初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尤金蓮高興壞了,拿着他們兩個的錄取通知書,仔細撫摸。
因為初中離家有好幾十裏,尤金蓮就說要買一輛自行車,讓他們兩個騎車上學。可是那時候自行車還不是很普及,一個村裏也見不到幾個人買。以前沈天郁非要刷牙,并且習慣買牙刷的時候,就有人對尤金蓮說,她太慣着孩子了,要是現在尤金蓮給他們買輛車,肯定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于是沈天郁對尤金蓮說:
“媽,別花那錢了,留着給我買課本吧。我和哥住在學校裏,周末回來。”
“那不行。你剛多大啊?”
“可是人家都住宿啊,而且我還有我哥照顧我。”
尤金蓮憂心忡忡的說:“可是……”
“沒事。”沈天郁斬釘截鐵地說,“就住宿吧。”
沈天郁就這樣和陳夏生踏上了住宿的生活。鄉下的住宿條件不好,開學第一天,尤金蓮抱着鋪蓋幫他們兩個鋪床,一看到那小床就吸了口冷氣,仔細看,一個宿舍要睡二三十個學生。
“這兒怎麽連暖氣都沒有啊?”尤金蓮驚訝道,“不行,這怎麽睡覺?”
“媽,沒事。”沈天郁擋住她要走的身體,道,“都是這樣的,我沒關系。”
尤金蓮非常不樂意,走的時候還叮囑陳夏生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陳夏生自然答應,一邊點頭一邊把鋪蓋放到沈天郁旁邊的床上。
初中生活非常單調,幾乎都是主科課程,只有周五的上午幫學校義務勞動,拔菜施肥什麽的,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上了兩天學後,沈天郁發現自己的表哥有些不對勁了。
沈天郁很久以前就知道陳夏生特別愛粘着自己,如果一個小時看不到沈天郁,陳夏生就會不停地找他。可是上了初中後,陳夏生開始不自覺的躲着沈天郁。其實也不是躲着,反正是沒有以前那麽親了。
更奇怪的是,沈天郁上課的時候總會感到陳夏生在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似乎從來不放到黑板上,每次沈天郁扭過頭,都會看到陳夏生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模樣。
老師自然也發現了。一次數學課上,老師撅下一半粉筆,精準的往陳夏生那邊砸過去,口中說道:“陳夏生,看什麽呢?”
陳夏生這才反應過來,在全班的哄笑聲中,低下了頭。
沈天郁曾經問陳夏生,他這是怎麽了,可是陳夏生只是緊緊抿着唇,一句話都不說。
沈天郁突然就明白了。陳夏生今年也有十六歲了,差不多到了談戀愛的年齡,而自己旁邊坐着的就是一個名叫趙香香的女孩,長得很是漂亮。想到這裏,沈天郁恍然大悟,原來陳夏生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同桌。
陳夏生是班裏的衛生委員,晚上要留下來負責打掃衛生,有時候趙香香也會留下來幫忙,因為她是班裏的女班長。
以前的時候沈天郁也會留下來,等着陳夏生忙完,再一起回宿舍。自從他誤會陳夏生喜歡趙香香的時候,沈天郁就不留下來了,總是找借口先行離去。
獨自一個人往宿舍走,沈天郁突然感覺有點奇怪,他似乎并不願意哥哥這麽早談戀愛,想想他日後還要娶妻生子,心裏更不知道要用什麽詞彙來形容。
大概是因為他們兩個從小都沒分開過吧。前世沈天郁養過一條寵物狗,幾乎是不親近任何人,唯獨喜歡粘着沈天郁。後來沈天郁得了肺病,那狗總是掉毛,只會加重他的病情父母就把它給了別人。那時候沈天郁難過了許多天,現在的心情,和那時差不了多少。
不過把哥哥比成寵物狗也很不好了。沈天郁笑了兩聲,剛要繼續往前走,就聽到身後有人急促地喊:——花兒,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