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尤金蓮當時就急了,一下就拍案而起,從床上跳下來,風似的走到尤金勤的面前,用吼得聲音喊:“他二舅,你當時是怎麽說的?說好了花芽上高中的時候把錢還回來。一家人,我就不要什麽利息了,可本錢你也要給吧?做人不能沒良心,你是欺負我娘倆,誠心不讓我孩子讀書嗎?”尤金蓮氣的渾身發抖,繼續說,“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你看我像兔子嗎?到時候拼個魚死網破,你能有什麽好處?”

尤金勤眼眶也有些濕潤,道:“是我對不起你,姐。要是有錢,我絕對不會不還給你。我真的砸鍋賣鐵了……不瞞你說,我,我的兒子連買奶粉的錢都沒有了……嗚嗚,可是就是沒有錢。”

尤金勤一邊說一邊擦眼淚,低着頭不讓姐姐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睛。

尤金蓮愣了,她是第一次看到一直被村裏人說成‘精明能幹’的弟弟哭,而且哭得那麽傷心。

尤金勤擡起手,讓尤金蓮看,同時說:“你以為我不想還錢嗎?我不想讓我侄子讀書嗎?花芽成績那麽好,以後肯定要考大學,我能害他嗎……我就是不想害他,今天才過來把狗蛋接走。他今年也不小了,是時候讓狗蛋出去打工了,也能幫花芽攢點學費。”

尤金蓮愣了很長時間。她看到自己表弟的手上有許多血痕,厚繭都被磨薄了,手心幾乎沒有皮,薄的像是能透出血管。再看看陳寡婦,她瘦成那個樣子,幾乎不成人形。兩人的孩子還需要人抱着,怯怯的看尤金蓮,身上的衣服雖然幹淨,但極舊,擦嘴用的手絹都只有小棗那麽大,破破爛爛的。一眼就能知道他們夫妻兩個在外面沒過好日子。

尤金蓮默默地擦着眼淚,問:

“你把狗蛋帶走,狗蛋一個小孩兒能幹什麽呢?”

“總能幫點忙,一年下來能攢不少錢。”

尤金蓮嘆了口氣,半天才說:

“那你帶狗蛋走吧。”

一邊的沈天郁并不知道陳夏生就要和他分開。他沉浸在初三前最後一個暑假的寧靜。

河邊豎起一根釣魚竿,湖面很平,光滑如鏡。偶爾有幾條魚上來透氣,純圓的嘴唇露出水面,很是可愛。懸在水面上的孑孓時不時動彈一下,從上面滑過,泛起點點漣漪。

沈天郁正在釣魚,一邊釣魚一邊看書。而陳夏生就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玩草。一時間安靜的只有沈天郁翻書的聲音。

沈天郁以為陳夏生是在玩草。其實他是在看着自己表弟的小腿。不同于陳夏生皮膚的黝黑發亮,他是那種怎麽曬都曬不黑的類型,小腿線條流暢的像是被刀削過一樣,對陳夏生有一種莫名的誘惑力。

日後沈天郁常常懷疑陳夏生其實不是個同性戀,只不過是因為沈天郁幼年時的長相過于陰柔,而陳夏生接觸的女性沒有沈天郁好看,才導致他以為自己喜歡男人。

可是陳夏生堅決否定這個觀點,因為青春期後的沈天郁變得充滿男子氣概。而且沈天郁一直都有些大男子主義,可陳夏生還是依舊的喜歡他,并沒有因為他的長相而轉變心意。

換言之,如果在一個美女和沈天郁之間做選擇,陳夏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沈天郁。

陳夏生又熱又無聊,幹脆脫掉上衣和短褲,跳到河裏去游泳。這個暑假他瘋玩了一陣,因為上學而捂白的皮膚又變得漆黑光亮,游泳的時候就像是一條泥鳅鑽到水裏。

陳夏生輕飄飄的仰躺在水面,轉過頭盯着沈天郁那邊,突然看到魚竿一沉,又一沉。

“嗯?上鈎了。”

原本正在看書的沈天郁被陳夏生這句話驚醒,連忙開始收杆,将魚竿用力向上提。只見一條手臂長的鯉魚咬住魚鈎,肥大的身體在空中激烈地扭動,濺起滴滴水珠。

兩人收起魚竿,看着今天的成果,很是滿意,一人提着一個小桶回去了。

還沒到家,陳夏生就率先喊:

“姑姑,我們釣到好多條魚——”

可話還沒說完,就讓他硬生生吞到了肚子裏。

沈天郁不緊不慢地跟着陳夏生身後,聽他突兀的聲音,有些疑惑地問:“怎麽了?”

陳夏生呆立在原地,半天才說:

“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家裏的氣氛有些凝重,沈天郁只低聲叫了聲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陳夏生畢竟不是尤金勤的親生兒子,和尤金勤是不可能有多親近的,父子倆之間客氣的像是陌生人。陳夏生很抗拒自己的父母,因為不論什麽原因,他們兩個的确是把他一個人扔到尤金蓮家這麽多年。尤其是陳寡婦,現在手裏還抱着孩子,更讓陳夏生心裏難受。

沈天郁理解陳夏生的心情,那感覺就像是前世他看到何家夫婦親近自己親生的兩個兒子而孤立自己一樣。沈天郁沉默地拉住陳夏生的手,不動聲色地安慰他。

陳夏生幫尤金勤和陳寡婦添了點水,就板着臉站在門口。陳寡婦很想念自己的兒子,幾次招手讓他過來,可是陳夏生都沒過來。

陳寡婦喊道:“狗蛋,過來啊,看看你弟弟。”

誰想這句話直接戳了陳夏生的痛點,他低下頭喃喃地說:“娘的,這才不是我弟弟呢。”

這種話當然不敢大聲說,所以只有旁邊的沈天郁聽到了。

陳寡婦沒聽到,但是看出來陳夏生的抗拒了,頓時有些尴尬,将手中的孩子放下,走到陳夏生旁邊,仰頭看着已經比自己還要高的兒子,問:“狗蛋,你還好嗎?你……你怎麽了?”

陳夏生沒說話,下意識地轉過頭看着沈天郁。沈天郁摸了摸他的後背,像是在安撫。

陳夏生這才直視陳寡婦的眼睛,很為難地叫:

“媽,你來這裏幹什麽?”

屋子裏頓時安靜了,尤金蓮站起身,走到廚房準備晚飯,說:“天這麽晚了,你們倆別回去了,今晚就在這裏睡……花芽,你和我一床,讓他們一家人睡大床。”

沈天郁‘嗯’了一聲,他答應的那一剎那就明顯的感覺到陳夏生的排斥。陳夏生吸一口氣,很不情願地說:“我不……”

不過這句話沒說出口,就被沈天郁阻擋了。沈天郁知道他要說什麽,不過那話說出來會讓對方多難堪?在這種情況下,是絕不能說的。

家裏籠罩着一種奇異的氣氛,粘稠的,沒人能掙脫開。

晚上的時候,陳夏生不情不願地抱着被子和尤金勤一家睡覺。沈天郁還不知道這是他們分離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只是覺得晚上睡覺的時候懷裏沒有一個可以抱住的人,有些不習慣。

沈天郁問自己的母親:

“二舅怎麽突然來了?”

尤金蓮閉着眼睛,很含糊地說:

“狗蛋不是快成年了嗎?家裏想給他找個對象,讓他去看看。……他也到了該離開咱們的年齡了,你覺得呢?”

“……”沈天郁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轉過身躺下。

原來是帶陳夏生去找對象了。沈天郁想,這麽說陳夏生明天就要走了?如果是要找對象的話,他還真沒有阻攔的理由。

還有點舍不得。他一個人郁悶了一會兒,就想開了,心想陳夏生是去相親,又不是去結婚生子,如果看不上的話到時候還可以拒絕。不過,陳夏生很大了嗎?他不是剛十八歲……

那時沈天郁根本不知道,尤金蓮說的話都是在騙他。這個想讓自己兒子上大學想瘋了的母親,正不擇手段的把家裏的一份子擠出去,讓他打工,供自己兒子上學。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陳夏生果然對沈天郁提出了要和父母一起走的事情。陳夏生說:“花兒……我要和我爸我媽回去,打工……你以後自己一個人小心點,別讓人欺負了。”

陳夏生當然不想離開沈天郁,以前他那麽讨厭讀書,都能為了和沈天郁而考初中。他很抗拒出去打工,心想只要沈天郁出言挽留,他就不走。

可是沈天郁并不知道陳夏生是真的要出去打工,他還以為陳夏生是在害羞,當即露出理解的表情,說:“哥,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

陳夏生走了之後,沈天郁就開始等待他回來。可是一連過了七八天,都沒有陳夏生回來的消息。

沈天郁曾經問尤金蓮,陳夏生怎麽還沒回來。

尤金蓮含糊地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狗蛋看上人家姑娘,不想回來了呢。

沈天郁是那時候發現不對勁的。他想,陳夏生那麽粘着自己,不可能這麽長時間不回來。就算是喜歡上姑娘,也應該不會忘記自己……吧?

由于沈天郁的初中是住宿制,學生每周末才回家一趟,那周周五,沈天郁沒着急回家,而是跑到村長家借電話。那時候安裝一部電話要花很多錢,座機都要五千多塊錢,全村只有村長家裏有電話。

沈天郁手裏緊緊握着陳寡婦的聯系方式,打了半天才通。換到陳夏生聽的時候,沈天郁聲音都有些急切了。

“哥,你怎麽還不回來?怎麽……你看上那個姑娘了?”

村裏不乏有入贅過去的女婿,如果陳夏生真要入贅,沈天郁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夏生的聲音有些驚訝:

“我看上姑娘?什麽姑娘?”

“你不是去相親去了嗎?”

“不是啊,我和你說了,我來打工。”

沈天郁抿了抿唇。他不明白尤金蓮為什麽要騙自己。

那邊陳夏生的聲音都不穩了,幾乎是帶着哭腔,用吼的音量對沈天郁說:“花兒,怎麽辦?我想你,我太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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