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哎?怎麽還哭了。”沈天郁壓低聲音,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的語氣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想我就快點回來。”

“……嗚嗚。”

沈天郁噙着笑聽電話那邊陳夏生的聲音,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陳夏生還是那個會流鼻涕的小孩兒,總是眼睛濕潤的看着他,怯怯的伸出手,想要摸摸。

但是這次陳夏生并沒有露出想要接近他的想法,他只是在那邊非常傷心的哭了一會兒,随後對沈天郁說:“花兒,我暫時不回去了。等你上高中我再回去,你等我一年……”

“嗯?”沈天郁皺眉,“為什麽啊?你不上學了嗎?”

“不上了。”陳夏生吸吸鼻子,“學校那邊也同意了。反正我去那兒就是混日子,也學不到東西,還不如在這裏和我爸媽幹呢。”

“……不行。”沈天郁下意識地拒絕,“你,可是你……”

沈天郁不知道該說什麽,竟然都有些結巴了。陳夏生今年十七歲,這個年齡是該出去賺錢了。尤其是男孩,家長總會讓他們出去幹活,攢錢蓋房,日後娶媳婦。

如果陳夏生成績稍微好點也行,可是正如他所說,陳夏生每天都在混日子,沈天郁是沒有立場讓陳夏生繼續讀書的。

沈天郁很不樂意地說:“可是你不想和我一起上學了嗎?”

聽了這話,陳夏生眼睛都熱了。他不想?能不想麽?當然想,他想每天都和表弟一起玩,一起上學,一起睡覺。

但是那天晚上尤金勤很嚴肅的和他說,如果自己不去打工,那麽就沒有錢供沈天郁上學了。

不過這話就連陳夏生都知道是騙人的。尤金勤只不過是想通過這樣的謊話把兒子弄回身邊,他欠尤金蓮太多的錢,根本不好意思再讓兒子住在尤金蓮那裏白吃白喝了。

陳夏生知道尤金勤有錢,可他真怕沈天郁沒錢讀書。只能跟着父母到大城市裏,想着攢一點私房錢,回頭都給表弟留着。

沈天郁聽那邊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有點急了,因為電話費很貴,就說:“哥,你是不是騙我的啊?你會回來的,對吧?”

陳夏生嘆了口氣,說:“我當然回來。你等我。”

說完就挂斷了電話。沈天郁甚至來不及問他,你現在在哪裏?你在幹什麽?你身體還好嗎?

當他再想打過去的時候,被收費的人攔住,讓沈天郁先交錢再打。這一交錢,把沈天郁身上的錢都要走了,再打就不現實了。

沈天郁站在原地愣了好長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他發現自己還是太傻,竟然相信了尤金蓮的話,認為陳夏生是出去相親,而不是去打工。

但是尤金蓮為什麽要騙自己呢?

昨天下了一場雨,道路非常泥濘。沈天郁來不及多想,就趟着泥水回家。回去的路上又下了一次雨,雨點很小,但是沈天郁沒帶傘,回家的時候還是把身上都弄濕了。

尤金蓮哎哎叫了兩聲,拿着毛巾往沈天郁的頭上擦,說:“怎麽回來這麽晚?學校有什麽事兒嗎?”

沈天郁把毛巾接過來,自己擦,說:

“沒什麽事。我去給我哥打電話了。媽,你為什麽騙我?”

尤金蓮的手僵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

“怎麽騙你了?”

沈天郁皺眉,道:“他明明不是去相親……他跟他爸媽去打工了。你為什麽騙我?”

“哦,這個啊。”尤金蓮松了口氣,說,“可是去相親和去打工有什麽區別呢?”

“打工的話,他今年都不能回來了。”沈天郁想了想說,“如果去相親,他不喜歡那個姑娘,還能回咱們家,和我一起上學。”

尤金蓮說:“還上學?狗蛋今年都十八歲了,也是時候回家了,你覺得呢?”

“……我還想讓他陪我。”

這話說出來,沈天郁都覺得臉有些熱。由于重生過一次,他的表現一直比同齡人穩重成熟,雖然有時候會刻意模仿小孩兒的行為,卻不代表沈天郁本人就是這樣的。都說知子莫若母,尤金蓮怎麽會不知道沈天郁只是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呢?

可是剛才那句話,明明就是平時他絕不會說出來的。尤金蓮看了沈天郁一會兒,什麽都沒說,只是走到屋子裏,關上了門。

沈天郁自然不會因為陳夏生的離去而大哭大鬧,因為沒用。仔細想想,陳夏生本來就不應該在他家待着。當初尤金勤把他送到家裏,不過是為了讓他幫尤金蓮幹點活,現在沈天郁都長大了,當然是由沈天郁來幫忙。

不過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沈天郁嘆了口氣,一個人坐在桌子前,用手指抵住額頭,一動不動,許久許久。

兩天後沈天郁收到了來自陳夏生的一封信。開頭字跡還算是清楚,越寫到後面越是着急,似乎是想把心裏的話都說給沈天郁聽。沈天郁辨認了很久才把信通讀一遍。

那上面講了陳夏生為什麽要出去打工,不過沒敢告訴他自己是要攢沈天郁的學費才去的,他說的是自己要攢錢蓋房,以後留着娶媳婦。

還說自己現在很好,跟着父母辦廠,其實父母這邊一切順利,尤金勤上次手上的傷是摔了一跤,陳寡婦最近正在減肥,他們刻意打扮的狼狽一點,是為了把狗蛋接回來,至于錢,自然能還尤金蓮的錢,陳夏生讓沈天郁放心。

陳夏生将工作的事一筆帶過,重點談的是……他如何想自己。就随便一數就能從裏面挑出五六句‘我想你’‘我快受不了了,想死你了’這樣的話。沈天郁一邊耐心地看,一邊思考該如何回複,寫了幾張紙的信,第二天按照陳夏生原本的地址寄了過去。

寄出去的時候沈天郁有些難過。他知道自己這一年是一定會和陳夏生分開了,以後最常見的聯系方式就是寄信。一直和陳夏生在一起,突然分開……好像有點不習慣。

那時候的郵遞全靠自行車,什麽都很慢,所以等個一兩個月再收到信是完全可能的。沈天郁一邊學習一邊陷入漫長的等待。

雖然很難過,但是他不得不說,和陳夏生分開後,自己的注意力變得更集中了。

沒人和他說話,嬉笑,打鬧。

只有安靜的房間,冰冷的課本。

睡覺的時候最不好受。冬天宿舍裏很冷,他躺到床上的時候會凍得發抖。有時深夜,沈天郁會突然從夢中驚醒,那時候心跳會很快,身上、後背都是冷汗。

接連三個月都沒有陳夏生的信。沈天郁忍不住,又跑到村長家裏給陳夏生打電話。這次是尤金勤接的,他說陳夏生跟着春陽出去打工了,現在不在這裏。

春陽這個名字沈天郁是知道的,那人和陳夏生從小就是好朋友,不過兩人為什麽會相遇?陳夏生走的這幾個月,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天郁問:

“二舅,你有沒有我哥的聯系方式?我有事情要和他說。”

尤金勤嘆了口氣,道:

“沒有啊。當時他走的時候和我們在鬧別扭,賭氣就和春陽走了,只給我們留了個地址,說有事的時候再聯系。狗蛋倒是總用公共電話給我們打電話,說他現在挺好,不用擔心。”

沈天郁說:

“什麽?你們就這麽讓我哥走了?——為什麽不在你家廠子裏打工,還要跟別人出去?二舅,你騙我的吧?”

尤金勤聽出來沈天郁已經有點急了,就用安撫的聲音說:“沒有。是我們這邊生意很穩定了,狗蛋說不在這裏廠子也能很穩定,就一定要出去打工。我不讓他走他還生氣,和我們發飙——這小子,是要攢錢娶媳婦呢,心裏可着急,扛着鋪蓋就和春陽走了。攔不住,嘿。”

沈天郁問:

“很穩定了……很穩定他為什麽不回來找我?他為什麽不給我寫信?不和我聯系?——我不信。”

尤金勤解釋道:“狗蛋工作忙着呢,他長大了,不愛黏着你了。而且,你們倆總會分開,哪兒能一直黏着啊,哈哈。”

沈天郁自然不信,可是他發現即使尤金勤的話漏洞百出,可自己就是無法反駁,因為他的話都合情合理。

最後,尤金勤說道:

“你還要幾個月就要中考了吧?別分心了,好好考試,考完試我們回去看你。”

沈天郁悶悶的‘嗯’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中考前的幾個月,沈天郁感覺自己完全與世隔絕。他成績太好,不是讓同學嫉妒就是讓別人自卑,就算想和他好好相處,可是沈天郁本身就是不冷不熱的性子,所以就和班裏的同學不太合。

除了和尤金蓮說幾句話,沈天郁一直都在沉默,不是寫作業就是看書,偶爾會坐在河邊發呆,看着透亮的河水,若有所思。

尤金蓮怕沈天郁出什麽毛病,可是沈天郁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麽才會讓母親覺得自己有病。前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自己一個人,沒什麽牽挂,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不會被人煩。

中考的日子漸漸逼近,沈天郁感覺就是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就坐到了考場。

考試的內容就不多複述。最後一科考得是英語,沈天郁英語好,很快就答完了題,坐在那裏,看着外面的陽光。

沈天郁的心情慢慢變得好了。

“我要去找我哥。”這是走出考場的沈天郁,對尤金蓮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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