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要說尤金蓮這個女人,心腸狠,特別潑辣,一個寡婦帶着個兒子,不兇悍能行嗎?她長得這麽好看,村裏男人都惦記着,可是整個村的人都不敢招惹她,因為她脾氣大,什麽都不怕。那時候沈健死,她都像是要瘋了一樣,有時候早上看到她就趴在沈健的墳頭上。

要知道,村裏人都迷信,陰森森的墳地是強壯的小夥子都不敢去的。

她要強,可是心裏卻還有柔軟的地方,那就是沈天郁,那是絕對不能讓外人欺負了的,她把兒子放到心尖上疼,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可是自從陳夏生走後,兒子就憔悴了,也不愛說話了,整天就知道學習。成績倒是越來越好,可是人也瘦了,讓尤金蓮心裏痛得要命,手足無措地找當時給沈天郁治病的那個老人,老人表示沒事,就這樣等着,中考完了再去見陳夏生,沒事的。不過,中考前不要再提陳夏生的事情,讓這孩子靜心考試。

于是尤金蓮就一邊膽戰心驚地看着自己兒子日益消瘦,一邊絕口不提關于陳夏生的事情。

等考完試,兒子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找表哥。

尤金蓮有點難過,她發現自己竟然吃一個小孩的醋。

“行吧,明天你就去。”尤金蓮摸了摸沈天郁的手,說。

沈天郁擋開尤金蓮要幫自己拿書包的手,說了聲‘我自己來’,然後心情很好的說:“媽,和我一起去吧?咱們今天就走,我哥肯定很高興。”

“哎?”尤金蓮不可思議地說,“叫我幹什麽?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嗎?”

“哪兒能讓你一個人呆在家裏?”沈天郁這樣道,“一起去吧,你好久沒出去玩過了。”

尤金蓮溫柔地看着這個和自己一般高的兒子,很長時間,才‘嗯’了一聲。

他們兩個一到家就開始收拾行李,因為時間緊,也來不及去村長家給尤金勤打電話,想着就這麽過去,應該也有地方住。

兩人剛要出發的時候,沈天郁突然跑回房間裏,打開尤金蓮的床頭櫃,從裏面拿了幾片藥,那是治療尤金蓮胃病的藥,每天都吃,沈天郁清楚的知道每種藥每天的藥量,倒在手裏數了兩遍,然後放到另一個空了的藥瓶裏,拿了這些藥才出門。

考完試才四點多,出門的時候是五點,五點半的時候坐上離村的大巴,七點鐘就坐到火車站了。

兩人買了一罐八寶粥,就着家裏帶來的饅頭,湊活着吃了晚飯,很快就到了上車的時間。

從這裏到尤金勤那裏有幾百公裏,正好開一夜的火車。選這個時間也是為了在晚上度過一夜的時間,省的明天再奔波。

沈天郁從外面打了熱水回來,讓尤金蓮吃了藥,就坐在她身邊,靜靜的,也不說話。

他們兩個買的都是硬座,一晚上的時間不知道怎麽度過。但是沈天郁覺得異常興奮,坐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是握成拳狀的,而且竟然在隐隐發抖。

這一年多都沒有見過陳夏生了。沈天郁明白,自己和對方一樣,都深深地想念對方,想念這個朝夕相處的小夥伴。

尤金蓮看着自己兒子高興,心裏當然也舒坦,吃了藥胃裏好受,過了一會兒就昏昏沉沉想睡覺,她靠在兒子的肩膀上,覺得像是靠在沈健身上一樣安心。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上車的時候是八點多,要第二天九點才能到。晚上的時候沈天郁非常興奮,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失眠,可是即使是在硬座上,他也很快睡着了,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天邊都有些微紅,那是太陽要升起來了。

沈天郁的肩膀酸痛的沒有直覺,因為尤金蓮還躺在他的肩膀上,他小心地把尤金蓮的頭從自己肩上挪開,放到靠背上,站起來走到車廂相連的空間裏,準備洗漱。

車廂內異常擁擠,走廊上鋪的紅毯還有小孩兒的排洩物,散發着刺鼻難聞的味道。沈天郁掩住口鼻,走過那段路,打開車窗對着外面深吸了一口氣。

他并不怕吃苦。當沈天郁重生到這個鄉下的家裏時,最不适應的就是家裏的洗手間。準确地說是廁所,那就是在地上挖一個坑,把糞便都盛在這個坑裏,村裏有人定時來收糞。

冬天還好,一到夏天,你知道那裏的味道。

可沈天郁即使知道待在這裏條件非常艱苦,他還是留了下來,他舍不得尤金蓮,舍不得陳夏生,舍不得每一個用心愛他的親人。

他又吸了口氣,看看地平線上快要跳出來的太陽,轉過身,三下五除二的洗漱。

回到車廂的時候尤金蓮還在睡覺。車廂裏有一種讓人難以忍耐的憋悶感,很熱,沈天郁身上出了不少汗,他拿出一條從家裏帶來的毛巾,到洗漱的地方浸濕,沾上涼水擦擦汗,洗幹淨後回去。

睡夢中的尤金蓮也渾身是汗,沈天郁給她擦了擦臉和額頭,動作很輕,可還是把尤金蓮叫醒了。

“幾點了?”

“快六點了,收拾收拾吧,估計能提前到。”

“嗯。”尤金蓮回答。

其實他們兩個帶的東西都不多,本來想的是把陳夏生帶回來就行了,沈天郁詢問了一下尤金蓮的意見,尤金蓮表示願意讓陳夏生繼續住下去,不過‘快到秋收時節,需要有個男人幫忙幹活’這種原因尤金蓮是不會說出口的。

火車果然早到了,早晨八點多的時候就到了,沈天郁下車後看着摩肩擦踵的人群,方向感突然就沒有了,只能順着人流向外走,還沒忘抓住尤金蓮的手臂。

下車後按照尤金勤給的地址,找了幾個人問路,很快就找到了尤金勤的服裝廠。

尤金勤的服裝廠不大不小,連個風扇都沒有,一進去滿滿的都是熱氣。沈天郁四處看看,發現陳寡婦不在這裏,只有尤金勤一個人,赤裸着上半身,一手拿着硬紙板扇風,一手拿着聽筒打電話。

安個電話很貴,可是為了生意,尤金勤家很早以前就安了一部。

因為服裝廠是開着門的,兩人直接就進去了。尤金勤正在專心致志的打電話,沒發現他們兩個。轉過身的時候還愣了一下,頓時瞪大眼睛,聽筒都快給他扔出去了。

“你倆怎麽過來了?”他呆若木雞,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在打電話。匆匆和對方說‘我有點事情,太不好意思了,先挂了。’

挂斷電話後尤金勤讪讪地用手蹭了蹭褲子,從椅子上拿起二指背心,一邊套一邊問:“怎麽突然來了?我們算計着花芽昨天考完試,早就想去看他了。就是手上的事兒有些忙,想着明天再去,結果你倆都過來了。”

沈天郁沒接尤金勤的話茬,眼睛在四處看,問:

“我哥呢?他怎麽不在這兒?”

“他明天下午才到。要不是狗蛋這麽慢,我們昨晚上就找你們去了。”尤金勤笑着說,突然摸了摸沈天郁的頭,道,“花芽,長大了,哎呦呵,還挺帥。”

沈天郁點點頭,剛想說什麽就被尤金勤打斷了。

尤金勤道:“想不想我家狗蛋啊?這混小子,快一年沒回來了,我們這兒忙得要命也沒時間去看他。要不我把地址給你,你先去找他玩去吧?”

“行嗎?”沈天郁問。

“當然行,狗蛋那邊活兒也差不多快幹完了,你能找到路就去吧。”尤金勤點了一根煙,掀起背心擦了擦都是汗的腦袋,說,“你媽媽累了,就留在我這兒吧。咱姐弟倆好久沒說過話了,也該好好談談了,花芽你就自己去吧。”

沈天郁這才知道,二舅是想把自己支出去,因為他有事情要和尤金蓮說。

他背下二舅給他的地址,又問了幾個重要的信息,趁着天早,乘着公交車,開始找陳夏生。

花了兩個小時到陳夏生打工的地方,可是那人竟然說不認識陳夏生,也不知道有沒有叫‘狗蛋’的人。

沈天郁不信,口中說得快:

“沒有嗎?您仔細想想,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人,皮膚特別黑,眼睛很大,眉毛粗粗的,長的特精神,您沒見過嗎?”

“你這麽說……”那人掐了手中的煙,說,“春陽以前有個朋友倒是這樣的,不過他早不在這兒幹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沈天郁心裏‘咯噔’一聲,問:

“那您知道春陽現在在哪兒嗎?”

“知道啊,你看後面那個房了不?他就在裏頭睡覺呢——”

那人還沒說完,沈天郁就匆忙說‘謝謝’,打斷他的話,順着他指的路往裏走。

屋子裏躺着一個赤着半身的年輕人,他臉上被一張報紙蓋住,似乎真的在睡覺。不過沈天郁可管不了那麽多,直接把那人臉上的紙給掀開。

那人被吵醒了,非常生氣,粗喘着坐起來,口中罵罵咧咧道:“誰啊?!”

“春陽哥,是我。”沈天郁看到他明顯怔了一下,也沒時間敘舊了,就問,“你知道我哥去哪兒了嗎?”

春陽站起來,似乎還沒睡醒,眼睛眯了起來,仔細打量沈天郁,說:“哦,是你啊。你找狗蛋?”

“嗯。”

春陽很不爽地發現沈天郁竟然長的比自己還高,心想明明以前還是矮矮嫩嫩,長的比姑娘還好看。這麽幾年沒見,怎麽長的這麽高,看着都不爽。

于是春陽又坐了下來,說:

“你找你哥?也行,我可以陪你找。”

“可是你真的願意去嗎?我怕你到了那裏,反而會抱怨,希望你沒來過。”

春陽這麽說着,擡起頭,對沈天郁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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