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過沈天郁沒把他的話放在心裏,直接說:
“那你洗把臉,一會兒帶我去找我哥。”
春陽愣了一下,心說洗臉?我臉上有什麽?連忙往臉盆裏倒水,發現自己眼角黏着一塊眼屎。頓時惱羞成怒,暗罵:娘的,這小子都長這麽大了,怎麽還是這麽不招人喜歡?真不知道狗蛋為啥每天都念叨他。
春陽擡頭看了看時間,也不說話,推門就走。
沈天郁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很是疑惑地看着春陽越走越遠,到後來走到一個工廠模樣的地方停了下來。
春陽揚揚下巴,對沈天郁說:
“你哥就在裏面,自己進去找吧。”
沈天郁皺眉,道:“那你呢?”
“我在這兒等你。”春陽說,“裏面挺髒的,我不想進去。”
髒?
沈天郁心又沉了沉,轉頭看外面的情況。只見遠處有個高聳的、還在冒黑煙的煙囪,旁邊安安靜靜的,說不出的荒涼寂寞。
他吞了吞口水,堅定從容的走到裏面。沈天郁那時就在想,陳夏生搞什麽鬼?他來這裏幹什麽了?算了不想了,不過,無論他一會兒是什麽形象出現,自己都要用力給他一個擁抱。
這個工廠很大,走了五六十米才看到一個人,沈天郁還沒出口問問題,那人就漫不經心地指了指他右邊的臺階,轉身就走。
那臺階以一種蜿蜒的姿勢盤旋向上,不知道通向哪裏。
“哎……”沈天郁喊他,想問他這是什麽地方,可是那人走的毫不拖泥帶水,那句話也就只能咽下去了。
應該是這裏吧?不過,陳夏生為什麽會在這裏打工?
沈天郁遲疑着向上走,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那味道讓他忍不住咳了兩聲。再然後就是光線逐漸變亮,被臺階阻擋的陽光都撲了過來。他聽到了前方有人大聲的說話、嬉笑、咀嚼,但是離得很遠,沈天郁根本看不清楚。
他順着人的聲音往前走,忽然怔了一下,然後步伐就加快了。
沈天郁聽到了陳夏生的聲音,他聽到了陳夏生的笑聲。那聲音他絕不會分錯,因為他聽過那麽多次,那麽多次。
那些喧鬧的聲音被一扇半打開的門擋住,沈天郁伸手一推,門就開了。
鋪天蓋地的熱氣湧了過來,食物的香味,汗味兒,臭腳丫子味兒混合在一起,就是沈天郁剛才聞到的‘奇怪的味道’。裏面喧嚣的都是男聲,聲音很大。這是一個食堂,裏面聚集着好多人,因為人多所以很熱,偏偏沒有空調,連電風扇都沒有,一開門就熱得要命,沈天郁簡直要被那溫度和味道給逼出去了。
可是他沒出去,因為他又聽到了陳夏生的聲音。順着那邊向裏面看,只見許多半裸着的男子都蹲在地上,一手拿着饅頭,另一只手舉着鐵盆,裏面還裝着好幾個饅頭。男人們痛快的吃飯,喝水,聊天,這時候,沈天郁就聽不到陳夏生的聲音了。
一個胖胖的男人粗着嗓子問:
“哎,小孩兒,幹什麽來了?”
沈天郁四處巡視,又朝他那邊看,道:
“你知道陳夏生在哪裏嗎?”
胖胖的男人一口咬下半個饅頭,随手指了一個地方。
于是沈天郁就看到陳夏生了。
陳夏生又長高了,特別黑。那種黑根本不是被曬出來的黑,因為黑的不均勻。沈天郁一眼就看出來,陳夏生身上有好多煤粉,不僅是身上,連後脖子上都是。
陳夏生蹲在臺階上,背對着他和別人說話。從沈天郁這個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他和別的人都一樣,裸着上身,陳夏生的後背上有汗,混合着黑色的煤粉,泥濘的流到後脊那裏。他轉着頭聽旁邊一個老頭說話,很認真,時不時拿起饅頭咬一口,擦一擦自己額頭上的汗。
那個胖胖的男子看沈天郁站在那裏不動彈,就扯着嗓子喊:“陳夏生,有人找你。”
“哎,”陳夏生應了一聲,把碗放到地上,站起身來,問,“誰——啊……”
陳夏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天郁。
他眼睛裏全是那個高挑的少年,旁邊的一切仿佛都噤聲了,他低頭看到少年瘦長的腿慢慢向前邁,似乎是想往自己這邊靠近。
陳夏生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裏擠,擠得他頭暈眼花,臉都熱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臉肯定很紅。陳夏生興奮的想咆哮,這是他弟弟,他喜歡的人,那人來找他了,自己可以和他回家了。
陳夏生激動地想向前走,可是突然頓了頓。他想起自己身上很髒,臉上都是煤渣,肯定髒的要命。沈天郁衣服那麽幹淨,還是不要被弄髒了的好。
可是陳夏生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着想要面前的人。他難過的眼睛都熱了,似乎下一秒就會痛哭出聲。
沈天郁緩緩向他那邊走近,然後越走越快,幾步就站到了陳夏生面前。他看到陳夏生遲疑着向後退了一步,似乎和沈天郁有些生疏。
沈天郁拉住他的手臂,狠狠往自己這邊一拽,陳夏生赤裸流汗的上半身就被沈天郁摟在了懷裏。
陳夏生整個人都僵硬了。他本來想張口說話,後來才發現自己嘴裏還含着半個饅頭。陳夏生慌忙嚼了兩口,使勁往下咽,差點被自己噎死。他梗着脖子說:“花芽,哥身上太髒了,你——”
“閉嘴。”沈天郁閉上眼睛,手都有點抖,他把臉深深埋到陳夏生的肩窩裏,果不其然也蹭了自己一臉煤渣。
他聞着陳夏生身上糟糕的汗味兒,半天,咬牙問: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不是說在二舅的服裝廠打工——你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啊?!”
沈天郁一直都是那種安安靜靜的性格,什麽時候這麽大聲的吼過陳夏生?陳夏生手忙腳亂了一陣,半晌深深吸了口氣,也摟住了沈天郁。
陳夏生微微顫抖,嘴唇對着沈天郁的耳朵不停磨蹭,聲音都是沙啞的,一直說:“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沈天郁忍着沒笑,對着陳夏生的後背拍了拍,怒道:
“滾蛋,想我你不回來?嗯?”
陳夏生緊緊摟住沈天郁的脖子,小聲道:“回家我再和你說。我都和你說……”
旁邊的男人都被他們兩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吓了一跳。但是都是性格大大咧咧的人,過了一會兒,在陳夏生旁邊坐着的老頭就站起來,用煙鬥點了點陳夏生的後背,說:“狗蛋,這人是誰啊?”
陳夏生才反映過來,慢慢松開沈天郁,卻又拉住他的手,道:“這是我弟,來找我的。”
老人顯然和陳夏生感情很好,開玩笑也不留情面,笑呵呵地說:“哎呦,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媳婦兒呢。摟那麽緊,怕被人搶了去?”
陳夏生臉‘噌’的就紅了,結結巴巴道:
“李大爺,你你你說、說什麽呢……”
沈天郁倒是大方的笑了笑,沒出聲,只問陳夏生:
“你什麽時候下班?”
陳夏生道:“再等一會兒。這剛十二點。我下午四點就能走了……”他抿了抿唇,也在掙紮,突然對旁邊那個李大爺說:“哎,您要不下午幫我請個假?反正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先走行麽?”
“去吧。”老人随手揮了揮,笑眯眯地打量沈天郁。“你今天最後一天來了吧?明天早上再過來一趟,跟上邊的人說一聲,以後就不用過來了。”
陳夏生應着,牽住沈天郁的手把他從食堂帶出去。問他餓不餓,吃沒吃飯。他本來是裸着上身的,後來明顯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路的時候都是駝背的。他對沈天郁說:“我先洗個澡,身上太髒了,換身衣服再回家。”
“這兒有洗澡的地方嗎?”
“嗯,”陳夏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等我。”
“行。”沈天郁跟在陳夏生後面,摸了摸他汗濕的後背,問,“你在這裏幹什麽?怎麽弄得這麽髒?”
沈天郁的手指幹燥冰涼,摸在陳夏生身後帶給他電擊一樣的觸感。陳夏生向前躲了躲,非常尴尬,好像在抱怨一樣說:“我身上這麽髒,你還摸?把你手都給弄髒了……”
“不嫌棄你。”沈天郁笑道,“不過,你真該洗澡了。”
陳夏生滿臉通紅帶着沈天郁向前走,在一個房間前停了下來,讓沈天郁在這兒等着,然後自己走到那裏面洗澡。
但是過了半天沈天郁也沒聽到水流的聲音。他和陳夏生不生分,就直接推開門進去,只見裏面有好幾個木桶,陳夏生脫光了衣服,正往其中一個木桶裏爬。
沈天郁說:“小心點,別摔着。”
誰知道沈天郁一出聲,陳夏生反而吓個半死,直接摔到木桶裏,好像還嗆着了,濕着頭發問:“你怎麽進來了?”
沈天郁說:“我一個人在外面多無聊……”他看着陳夏生臉紅到脖子根,就知道他這是害羞了,調侃一句:“你看你黑的只有屁股白了。”
聽到這裏,陳夏生臉更紅了,頭低下去,沒說話。
沈天郁為什麽要進來?其實也挺簡單,他倆一年沒見面,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他就是想和陳夏生聊天。
這個澡陳夏生洗的束手束腳,特別害怕看見沈天郁的臉。這一年他快想死自己的表弟了,生怕洗着洗着就直接站起來,把沈天郁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