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人圍在桌前盯着沈天郁的錄取通知書許久許久,然後小心的放到他的書包裏,因為去報道的時候用的上這張紙。除此之外,還有身份證、準考證等,也一并放了進去。
尤金蓮從城裏給沈天郁買了很多東西,比如年輕人喜歡的單肩包和行李箱。那時候還沒有拉杆的行李箱,都是手提的。離返校還有好長時間,尤金蓮就開始給沈天郁收拾東西,因為是第一次上大學,尤金蓮什麽都想給兒子裝過去,窗臺上玻璃瓶裏的腌蘿蔔、他很喜歡的枕頭、十周歲陳夏生送給他的吊墜。
更誇張的是,尤金蓮覺得北京太遠太冷了,非要把家裏的被子帶過去。
沈天郁無奈道:“媽,這麽多東西我怎麽帶?被子太重了,以後到學校再買吧。不然我也搬不動啊。”
大夏天的,扛一床棉被過去,估計路上都要被人家笑話了。
尤金蓮一開始還不同意,說:“買的被子哪裏有家裏的保暖?家裏都是純棉花的,咱家自己種的,肯定比外面的好。”
話雖這麽說,不能帶還是不能帶。
村裏的鄉親更是熱情。第一次有大學生從他們這裏出來,每個人都想盡量出力。那種行為甚至可以說的上是‘讨好’了,明明是以前對這兩個母子不聞不問、甚至不認識的人,也能從兜口裏掏出一沓錢幣,送一點小禮物。只盼望這孩子日後能記住他們這一丁點的好,交個人情,日後出了事兒也能有所幫應。
結果是沈天郁的行李越來越多,最後實在是帶不過去了,只能把東西都拿出來,再重新裝。
時間已經很晚了,再裝一次也來不及了,只好先把那些東西堆在那裏,明天再弄。
陳夏生腰都酸了,說:“姑,您可真是花兒的親媽,還有好長時間才開學呢,您現在就開始操心。”
“那可不,”尤金蓮也累了,走回卧室準備睡覺,無意中提了一句,“狗蛋,明天你媽說要過來,讓你去村口找她去,別忘了啊。”
陳夏生臉色一變,敷衍的點點頭。
等尤金蓮走了,沈天郁才問:“你媽媽找你幹什麽?”
陳夏生很煩躁地說:“還不是讓我去相親……上次和她說那事,她跟本不信。”
沈天郁想了想,道:“你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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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讓她跟那姑娘吃飯去吧。”
“這不合适,你去,然後和你媽說看不上。”沈天郁道,“不然多尴尬。”
陳夏生心情很糟糕,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二天又早早的醒來,站在陽臺上郁悶的吸煙,弄得身上都是煙味。
他從陽臺上走下來,發現沈天郁還在睡覺,因為熱所以他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睡夢中都在皺着眉頭。陳夏生給他擦了擦,親了親他皺起的眉毛,頓了頓,穿上鞋往外走。
他已經決定了,不再和陳寡婦鬥智鬥勇,他要直接告訴她,我喜歡的是男人。
沈天郁醒的時候是六點,一摸旁邊發現身邊已經沒人了。出去看看也沒看到陳夏生,這麽早就出去了?
沈天郁和尤金蓮兩人吃了早飯,就看尤金蓮拿出一張存折,遞給了沈天郁。
“本來想開學的時候再給你。可又覺得你這孩子讓人放心,就提前給你了。”尤金蓮說,“這是你二舅還給我的錢,還有給你上學的錢——他自己掏了不少。剩下的就是媽攢給你的。花芽啊,你上了大學可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學壞,聽懂了嗎?”
“嗯。”沈天郁覺得今天尤金蓮有點奇怪,就擡眼看着她,說,“媽,你怎麽了?這些話,以後再跟我說不就行了?”
尤金蓮對着沈天郁笑,但是沒說話,只是溫柔的撫摸他的肩膀,看着自己的兒子。
“花芽,你知道嗎?”半晌她才張口說話,“所有人都說你長得像我——其實,你的眉毛、鼻子,和你爸爸長的一模一樣。”
沈天郁愣了一下,突然有了個不好的猜測,他連忙握住尤金蓮的手,喊:“……媽,你怎麽突然提起我爸?”
尤金蓮嘆了口氣,說:“我想他了。”
說完這話,她突然就哭了,肩膀劇烈的抽搐,眼淚迅速流了下來。
她說:“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太想他了。可是人有了孩子,就怎麽都放不下來,我想看着你成婚,生子,我舍不得你……”
沈天郁心猛地一沉,他緊緊握住尤金蓮的手,聲音都啞了:“媽,你說什麽呢。我爸他不在了,您怎麽陪他去?別瞎說,別瞎說……”
尤金蓮靠在兒子的肩膀上,終于痛哭出來。這些年她一個人照顧沈天郁,生怕他有什麽意外。現在他終于考上大學,按她的思想來看,日後沈天郁肯定是一帆風順,不用她操心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就是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她覺得兒子太優秀了,從小到大沒遇到什麽挫折,日後肯定會有大事發生,那種預感讓她毛骨悚然、心神不寧。
結果她兒子沒出事,陳夏生先出事了。
那天中午陳寡婦和陳夏生回到尤金蓮家裏,只見陳寡婦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眼睛裏的焦距都對不準了,整個人像是老了五歲,特別憔悴的模樣。
“他舅媽,你這是怎麽了?”尤金蓮和自己兒子聊了一上午,心情已經好了很多,一看陳寡婦這模樣,吓了一跳,趕緊給她倒水喝,怕她是因為天氣熱而中暑了。
陳寡婦看着尤金蓮,突然眼眶一紅,用手拉住尤金蓮的手臂,嗚嗚哭了出來。
“這都是怎麽了啊?”尤金蓮對着已經呆了的陳夏生說,“你趕緊勸勸你媽,怎麽回事?”
“別碰我!”陳寡婦對陳夏生大聲吼,很抗拒的樣子,瞪着陳夏生罵了幾句不好聽的。
沈天郁心髒狂跳,和陳夏生對視一眼,什麽都明白了。
那一瞬間沈天郁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想法,可能有點慌亂,但是很快他就鎮定下來。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鎮定,可能是因為之前尤金蓮已經隐隐透露出想要輕生的念頭,而當她發現自己兒子日後的生活還有那麽多的挫折時,也許她就不敢輕生了。
尤金蓮詢問陳寡婦,問她:“狗蛋怎麽了?你怎麽這樣罵他?人家孩子也大了,你多少給點面子,哪兒能這樣啊。”
陳寡婦兇狠道:“他本來就不要臉!太不要臉了。我就知道他在外面學壞。他姑,我怎麽辦啊?我兒子怎麽辦啊!他學壞!我怎麽告訴他爸?怎麽辦啊!”
陳寡婦說着說着就哽咽了,原來她聽了陳夏生的事兒之後,不敢告訴尤金勤,只敢跑過來和尤金蓮說。這是為什麽?因為陳夏生并沒有告訴陳寡婦自己喜歡的是沈天郁。她不敢告訴尤金勤,因為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和男人說出口的。而在沈天郁上高中的這三年,尤金蓮和陳寡婦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關系。陳夏生一直住在尤金蓮這邊,已然被尤金蓮看成是家裏的一份子,他和尤金蓮的關系說不定比和尤金勤的關系還好,所以陳寡婦才想到了來他們家。
尤金蓮心裏‘咯噔’,第一個想法是‘狗蛋不會吸毒了吧?’。如果吸毒實在是太不好辦了,日後身體肯定垮了。或者是賭博?賭博也不太好,那玩意容易連累家人,到時候傾家蕩産,被要債的人抓住分屍了怎麽辦?……
尤金蓮想得都是那些極致‘學壞’的事情,而且越想越覺得害怕,她覺得自己家和狗蛋已經有感情了,到時候肯定不會眼睜睜的看着狗蛋受死,他欠錢自己也會幫忙還,要錢吸毒也會給,可是萬一把沈天郁的錢也敗光了怎麽辦?難道花芽日後的挫折竟然是陳夏生嗎?
陳寡婦咬着唇,滿臉悲憤,半天也不知道是要不要說出來,就那麽死瞪着陳夏生。
尤金蓮揮手對沈天郁說:“花芽,把你哥帶到房間裏,先別出來。”
沈天郁正好有許多話要對陳夏生說,兩人走回屋子裏,然後陳寡婦才抽抽泣泣地對尤金蓮說:“他姑,我兒子怎麽辦啊?他——他剛才和我說,他喜歡男人。他說他是同性戀!嗚嗚,我就說他怎麽這麽大都不搞對象,沒想到……氣死我了!”
陳寡婦說得咬牙切齒,眼睛都紅了。
尤金蓮也愣了一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松了口氣。确實覺得荒謬,但是性向這種事都是個人自己的選擇,她一個外人也無法幹涉。和吸毒、賭博比起來,這簡直算是一件小事,因為那時尤金蓮以為這影響不到沈天郁。
而且她更多的是覺得陳夏生在騙他媽。
于是尤金蓮對陳寡婦說:
“狗蛋不會是騙你的吧?你老催他結婚,可是現在的年輕人都講究自由戀愛,他可能是煩了,就騙你。”尤金蓮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就說,“你看咱們家狗蛋長的那麽英俊,怎麽也不像是二椅子。你別擔心了。”
陳寡婦還是哭,但是有點欲哭無淚了。她是狗蛋的媽,狗蛋什麽時候騙人什麽時候是認真的她還能不知道嗎?就是不知道狗蛋他到底喜歡的是什麽人。她只能暗暗祈禱,希望兒子能回心轉意,回歸正常。
剛關上門,沈天郁就對陳夏生說:
“哥,你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提前和我說一下——你到底怎麽想的?”
沈天郁外表看起來冷靜,其實有點緊張,所以語無倫次,他嘆了口氣,還沒想好該怎麽解決這件事,就聽陳夏生對他說:“我想了很長時間了。我覺得我不該騙我媽,她今天逼着我相親,明天就能逼着我結婚。我不願意,所以還是提前說出來好。哥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能為自己做出來的事情負責人。花兒你別管我,”陳夏生意外的平靜,“我沒告訴我媽我喜歡的是你。你也不用和別人說。你好好上大學,這件事我來管。”